四、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更听不到一点声响。沈三发想起自己本来带着火的,现在却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觉得刚才虽然很黑,却还是多少可以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像,而此刻他仿佛被裹进了一大块黑幕中,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头很疼,针刺般的疼。他一刻也不愿停留在这个令人窒息的鬼地方,所以,他探出双臂尽力向前摸索着,一步一步往前移动。脚步很轻,轻得就象没有踏在实地上一般。整个人好似腾空着朝前走。
这是什么地方,他不知道。将要走向何方,他更不知道。他只想尽快走出一片死一般的黑暗。可越是这么想,脚下却越是走不快,反而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当这个世界变得没有色彩、没有声音,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空间的存在时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恐惧,说不出的恐惧,发自心底最脆弱的深处的莫可名状的恐惧感在沈三发的周身蔓延开来。他想叫,可咽喉中象是被一块无比巨大的石头堵着,就是发不出哪怕是最微弱的声音。
良久,终于有了亮光,绿幽幽的,星星点点的鬼火。沈三发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置身在一座坟山上。四周是一堆堆的土坟,坟上竖着形状各异的墓碑,都是沈三发自己做的。奇怪的是,坟堆都是密密匝匝堆在一起,四周根本没有通路。要想出去除非从坟上爬过去。沈三发想不明白,既然没有出去的路,自己刚才又是如何进来的呢?但是,不管如何,首先要做的,是从这个充满诡异的地方出去。于是,沈三发开始向着身边的一座新坟爬了上去。
沈三发伸手抓住坟上那块墓碑,打算借力爬上顶部。就在这时,墓碑突然倒了下来,一股寒气从坟墓中直冲上来。沈三发只觉浑身冰冷,抖个不停,手上又脱了力,一下子重新滚落到地上。他用惊恐的眼神向上望去,竟然看见坟中突然冒出一个留着胡子的老头,正是张家的“老太爷”。而此刻,“老太爷”的两个眼睛里却是空空洞洞,还在不断地冒着鲜红的血丝。沈三发觉得“老太爷”正从坟墓里一步步走出来,脸上似乎对着自己笑。沈三发蜷缩着身子,拼命后退。而老太爷已经走出了坟墓,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向他慢慢靠近,空洞的眼中发出刺目的红光,直射沈三发的双眼。沈三发惨叫一声,浑身一震醒了。一缕刺眼阳光照得他眼花缭乱,料峭的晨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原来竟是一场梦。
沈三发的心脏依然狂跳不止,头脑象是炸开般的疼。他摸了摸头,发现头上虽有些擦伤,却并不严重,便尽量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才知道自己掉在了山脚下,这才勉强扶着身旁的山石慢慢起身。他还想翻过山头去看一下,却再也没有力气爬山,只好回身离去。还没走上几步,只觉一阵眩晕,再次跌倒在地。当时,他只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自己,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睡在棺材铺的床上了。他的头很沉,浑身烧得厉害。朦胧中,他看到店里那个伙计木头站在附近探头探脑,便有气无力地叫了声:“木头。”
木头没有说话,只是走进了些。
“是谁送我回来的。”短短的几个字却像是用尽了他一生的气力。
“客栈,客人。”木头的回答才四个字,但无法连贯。
“谁。”沈三发无奈,只好再次勉力问道。
“不认识,新的。”木头依然故我。
沈三发闭起了眼睛,暗暗叹气。这个伙计是三四年前他来这里开棺材铺时收留的孤儿。当时,还只有十四五岁,拿着个破碗在街上乞讨,刚刚死了母亲。据说本是这个镇上的人,三四岁时就已离开,据说是随他母亲一起被家族中赶出去的,所以,回到这里也没人认识他。而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哪家的。别人和他说话,也是爱答不理,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总算干活还算勤快,就是从来不说一句整话。一定要说的时候,也只是往外蹦单词,还三天两头连招呼也不打就跑出去,不知所踪。好在沈三发自己也是性格孤僻,干脆就把他叫做木头。就这样两人倒也算是相依为命。可在外人眼中,无疑就是一对怪人,他们却也不以为忤,做着自己的买卖,过着自己的日子。沈三发胡思乱想着,觉得身上开始慢慢渗出汗水,知道木头可能已经给他吃过药,不由睁开眼,感激地望了望他。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店铺里有人在叫:“有人吗?”
木头听到后,走了出去。看见来人是刚才和小二一起送沈三发回来的那个客栈里的新客人,便默默把他领到里面。
高笑天手里提着一大包药和一包吃的跟进来,嘴里轻声问道:“吃过药了吗?”
木头只回答了一个字:“吃。”
高笑天点了点头,把手中的东西往边上的一张桌子上一放,朝沈三发的床边走来。沈三发知道就是眼前这个人把自己送回家的,勉强想从被窝里坐起身,却被高天笑按住:“别动,你受了凉。先发发汗。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
他指了指桌上的药和食物对木头说:“我又去买了点药,还有些吃的。你记得给掌柜的吃。我下次再来看他。”说完就走了出去。
在接下来的六七天里,高笑天每天都会过来看望沈三发。而沈三发的病情也已经逐渐痊愈,除了身体还比较虚弱之外,已无大碍。
这一天早上,沈三发拿了个凳子坐在棺材铺门口想透透气。由于天色尚早,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偶然有人路过,也都是用奇怪的眼神瞥着他,还有意离得远远地匆匆走过。沈三发知道,在这个镇上人人都视他为怪人,但也从来没有谁象今天那样好象遇着瘟神似的躲着自己。
沈三发百思不得其解,正想回头去问木头。只见从街角处走来一个精瘦的汉子,正在一步步向他靠近。沈三发虽然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却认识这是客栈里那个叫崔老大的。这人据说是和张老太爷家做生意的,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住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找自己,所以,是只是用眼看着他走近。
崔老大依旧叼着那根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一直走到离沈三发只有两三步的地方才停下,脸上竟然还挤出一丝“笑意”道:“听说你在坟山遇到鬼了?”
沈三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冷冷地说:“什么?”
崔老大似乎根本没有要沈三发回答的意思,继续阴阳怪气说道:“我说你半夜三更跑去那种地方干嘛?本来嘛,这也不过就是个坟山,也不见得就能碰到什么。可是,这镇上最近怪事不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不明白在这当口,我深更半夜地跑过去,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沈三发感到,崔老大的话里还有一层别的什么意思,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是,只是讷讷地说:“我。”
崔老大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了,也许是魔魇了吧?不由自主地去了那儿。”
被崔老大这么一说,连沈三发都觉得自己那天确实有些异常。不但是那一天,最近这一段时间,他好象一直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控制着。本来张老太爷和他家里那个丫头的死,可以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虽然棺材,墓碑和一些发丧用品是从他铺子里买的。可为什么老是觉得自己和这件事有着脱不了的干系,而且明显地让他感觉到死亡的迫近。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又怎么可能趁着夜半无人跑到那个可怕的地方,遇到了一场似梦非梦的恐怖事件,得了这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沈三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狐疑地望着崔老大。
崔老大却象是什么事都没有,一个劲地抽着旱烟,慢条斯理地说:“张家的那几个人本来死得就怪。可是,更怪的是。在棺材里躺得好好的,老太爷的尸体怎么会跑到外面来了呢?为什么把他重新放进去之后,第二天怎么又会跑出来?而这一天晚上,你就在那里。你说这事怪是不怪?”
“老太爷的尸首又跑出来了?”沈三发好象并不感到吃惊,只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自从经历了那个晚上的遭遇,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吃惊了。可是,在崔老大的语气里,他分明听到了一种怀疑。
崔老大今天专门跑来和自己说这么一番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三发抬起眼疑惑地看着崔老大,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崔老大却好象更为得意了,嘴里不停地抽着旱烟,慢条斯理地接着说:“听说你是被客栈新来的那个姓高的救回来的?这就奇怪了。这个小镇除了来做买卖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陌生人什么事也没有跑到这里的。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了个闹鬼的时候来。更加让人想不通的是,晚上刚来,第二天一早就跑去那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地方。你,不觉得奇怪吗?”沈三发发现崔老大瞪着自己的眼睛象是一把刀插入了自己的身体,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不自觉低下了头。崔老大的问题,他无法回答,而且也根本没有想过,所以,他只能沉默。
崔老大轻咳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只听到从街的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崔老大终于没有再说,匆匆离开。沈三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个人影渐渐走近,待到那人走近,沈三发才认出,这是张家的一个佣人叫阿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