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我还在情头上时便已想过今日这副局面。西门泊哪天对我说他要走,我便笑着与他说:“西大公子这一走,我观中不知要省下多少米钱。”
可惜今日里,与我说起这事的是西风,这话我便说不出口了。
莲砚见我不做声,又窜到我身前幸灾乐祸说:“西大公子这一走,我们观里不知要省下多少米钱。”
我一脸错愕着盯着莲砚的后脑勺,再看西风时他便一脸歉意得笑着。
“西大公子在我观中也住了些时日,我们也算有些交情。若是有事要帮忙,西风总管与我说便是。”我轻扯了莲砚的衣袖,示意他这儿还没他说话的份儿。
莲砚摸了摸鼻子退到我身后,西风与我一拜后,顿了顿道:
“何神医有所不知,两个月前西南边境告急,说是大桂国带兵挑衅。将军奉旨率了二十万将士,半月后却是死伤过半大败而归。原是那大桂人养了一种毒蛇,此蛇所产蛇毒无色无味,常被大桂人涂在箭上使用。所伤之人当场虽是毫无症状,一日后便会出现幻觉,人心稍有动摇便会被这幻觉所诱,杀光亲友后心力枯竭而死。”
“可有解救之法?”
“太医院倒是给了救法,但……”
“如何?”
“得需君怜草做药引。”
“君怜草?”
“正是。此药材乃古书所记,而今寻罢各地药房,都不见君怜草。倒是听闻大桂已派了奸细,也在寻这君怜草。”
“如此说来,西风总管那日在山中就是寻着那君怜草去的?”
“老生羞愧。我们此行,与我家公子看病是假,寻那君怜草是真。不想公子眼已治好,却迟迟寻不到君怜。那****在镇上打听过,这十全药铺的幕后老板是个怪人,珍惜药材皆是在浮玉山上秘密养殖,从不大批卖与官家。”
“师姐,那幕后老板岂不就是……”
我立马回瞪莲砚一眼,莲砚方知自个儿说错了话,缓缓退到一边去。
西风受了上次的教训,此刻变得格外机警起来:“莫不是……莫不是何神医便是那幕后老板?”
我心中暗叫不好,一把拎起西风的衣领向厨房走去。
自古男人对厨房重地都是敬而远之的,况且我还常常将师弟拖来这厨房中训斥、罚洗碗。这逸文苑的厨房也算是人烟稀少了。
将西风总管的衣领放下,我与他一枚很是深意的眼神:“西风总管可别乱猜,小女子要照顾这观众上下,哪有时间养花弄草哇。”
此话虽说是解释,却生生被我说出了威胁的语气。果然,那西大总管一脸了然笑道:“神医若不让西风与外人说,西风定是不会说的。
莲砚“嘿嘿”笑了两声。我与他翻了几记白眼,回头看了眼西风:“罢了罢了,将我何莲纸卖了,你们王府也收不到这君怜草。”
西风一听我这话,立马跪下与我磕了好些个响头,不会儿又不知从哪儿冒出了眼泪鼻涕。
我与莲砚递了个颜色,莲砚笑得专注,没看见我。我干干咳了两声:“我说西大总管,你每日里这样鼻涕眼泪的,也不觉着脸上湿的慌?”
“没觉着没觉着!为何神医这句话,西风感激涕零,情不自禁啊!“说着说着,两个响头又向我的脚下砸来。
我后退一步“那好。你若是老东家感激,就莫要把我这十全药铺的老东家给抖出去。”
西风“呜呜”几声,继续大叩俩头,表示允诺。
“君怜草只有新出嫩叶方可入药,我这几日上山为你采些现用。我那儿倒还是存了些种子,你们回去按我所说种下便好……先是这土……”
我说得正是劲头,只听闻脚下“哇唔”一声,低头时却见西风正抱着我双腿哭得好不恣情。我见那衣裙上的鼻涕眼泪,直叹人生无常。
为赶着在三天后采收足够的君怜草嫩芽,一入夜我便进山采收。如此两天无眠,我身子已然吃不消,每日里在厨房吃了饭后便回去补眠。
第三日一早,我将风干的君怜叶以油纸包好,剩下的皆兜在网中,命十三、十四送到东厢房。
那日的阳光有些烂漫,透过窗子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我亦不管这些,一股脑儿地钻进被窝,闭着眼睛开始入眠。
这一觉,梦着醒着,睡得很是零碎……
西门泊说:“何神医竟也惧怕此类小虫。”
他该是要走了。
西门泊说:“跟相爱的人一同被雷劈死……听起来不坏!”
他估计已经下山了。
西门泊在雨中相向而来,我满脸雨水地看着他,始终模糊。
头上开始冒汗,估计受了风寒,我得起来给自己煎服药。
一只冰凉的手搁在我头上,我警觉性地伸手打开。慌忙睁开眼时,发觉西门泊就站在我边上。
“师姐,出手很重!你一直没发现吗。”不,不是西门泊。听起来是莲墨的声音。
“师姐,您可醒了。您病了,先喝些药吧。”是莲筝。
“师姐,你快醒来。我要吃午膳!”是莲砚。
眼前突然围上好一群人,我脑中疼着厉害,看得不真切,恍惚得很。
“师姐师姐,我们饿……我们很饿……”
他果真是走了罢
我微闭上眼,心中浮上一层酸涩。估摸是莲筝在一旁推了推我,我心中稍稍有些清明,沙哑着声音道:“莲筝,上次给小九十熬的药方,熬一副来给我。十三十四,你们速速去煮些热粥,炒些腌菜,早上我多蒸了些馒头你们拿来分了吃。五十四,你带着十个师弟打扫观内,不得有误。今日晚课作业,由莲墨莲筝莲砚师兄检查。你们走罢,让师姐休息一天……”
说完这些,我深吸口气,挥挥手算是知会他们好走了,转了身继续睡。
半晌,身后半点声响全无。接着爆发出一百零七的哭声:“师姐……你是不是要死了啊!”
这一声大哭立马蔓延到整个房内。
我叹了气,哭笑不得得回过身来:“师姐,怎么会死呢。小一百又乱说话了。”
也便在此时,我听见了一道颇为低沉熟悉的哭声:“呜呜呜……小娃娃尽爱瞎说!神医娘娘怎么可能死呢……呜哇哇……”
我微微欠起身,莲砚立马扶我起来。
我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已然干涸的嗓子眼儿,轻声道“莲砚。我方才听见西风……”
莲砚说得有些急:“是的啊!师姐,你说该不该死,他们把你害成这样,还没走哇!还在浪费我们的米钱!”
我心中一震,抬起头看时,一抹高大的身影已然展现在我跟前,此时窗外的阳光自他身后打入,晃着我的眼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所以说激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所有的动都是魔鬼。
我彼时便拉着自个儿跟前明明是莲墨的衣襟,一脸深情道:
“你那日说的,愿与我一同被雷劈死,可是真的……”
说完这句话后,我便戏剧般地荤菜过去了。
于是当我醒来时,全观弟子都在疯传我与莲墨的私情。
第二日莲墨便被师父调离了浮云山,到赵境师伯那儿。据说走之前,他一直大喊着:“我是冤枉的。我不愿意陪师姐劈死!”
再后来师父将我传入了授业房。
当时,师父刚刚散了早课的师弟们,手提拂尘,很是在像模像样地喝茶。
踏进房内的一刹那,我心中很是些窘迫。师父瞧着我许久,终于开了话:“莲纸啊。你可知你可是一个小道姑呀。这浮云山下小书摊上倒是有着好些为知名道姑著书立传的小本本儿。你可是是要在这段史册里添上一笔?”
师父这话,在我看来已经是他说得最为婉约派的教育词了。
我非常之乖巧地跪了发誓立志,这一辈子都不会打莲墨的主意。
师父欣欣笑着表示很是满意,随后就放了我走。
这一路上,我想了许多。虽然很不想不承认,但是说到底我还是一个出家人。虽说我这十来年杀鸡吃肉看小本本儿师父都没说过我,但是今儿个他却拿我这出家人的身份来压我。我也真猜不透师父他老人家在想什么。
不过话说起来,“道姑”这名头真是有些窘迫,给人家放后花园偷偷情倒是一段佳话……
想到此处,我总算有些领悟,调了头便找向西风去。
自西门泊病好后,西风便搬回了西门泊隔壁的厢房。我大步流星冲到房门前,抬起脚便
是一踹“西风,我有话问你!”
随后,我表情便僵住了。
怎的……怎的……西门泊会在此处,画画?
彼时西门泊正着一身精秀长衫,长发微挑,面容闲逸,好是一番倜傥。
见我进门,西门泊微愣一阵,便将毛笔搁下。风自窗外进入,将宣纸一角稍稍掀起,那么薄,好似要被撕裂。
他与我笑了笑:“莲纸姑娘,此来所谓何事?”
我脑中一番回转,第一反应便是后悔刚刚踹了门进来。
“姑娘,可是身体有恙……”西门泊起身与我走近些,我心中一惊,不敢看他表情,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额……没,没有。”我垂了头,总算说出了句话。
“无事便好。”西门泊释然,转过身泡茶。
我本想撒了退便走,可心中总觉着应该说些什么,最起码可以掩饰一下我刚刚踹门的窘迫。
“我……我找西风……那个不是私事,是公事,嗯……是急事!”
“西风下山买些礼物,想是送与你那些师弟的。”
“呵呵……西风总管太客气了。我那些师弟怎么受得起。”
“姑娘这才是客气话。”
“那西公子忙,我先回去了。”
“姑娘若有公事,坐下与我说也无妨。”西门泊起身沏了两杯茶,将一杯置在我身旁的小几上。
我瞪大了眼瞧着几上的茶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身上便如长了毛般难受。
“其实……对了!公子来浮云镇这么些日子,可想念家中妻儿?”
西门泊欠身坐下,嘴角弯了个漂亮的弧度,道“西某并未娶妻,家中无子。”
我心中好生幸喜一番,随即放了胆子问道:“若是说,若是有个姑娘。长得还算行,会做饭,会洗衣,还会照看小孩。对了,还会养些花草,懂医术,武功也行,做生意也行……你觉得如何?”
“我觉着不错。”
“你会娶她吗?”
“会。”
“就是,她是那个……那个道姑!你爹妈会愿意吗?”
“不会。”我猛然抬了头看他,他亦瞧着我,笑得天衣无缝。
我心中一番跌宕,干干笑道:“呵呵……西公子,您莫……您莫在意。我只是开个玩笑,只是开你个玩笑。我要去烧饭了,告辞了。你画画吧!”我转了身踉跄一步,随后便以自认为非常稳健的步伐跑向厨房。
可是真正进了厨房,我又折了方向往西厢跑。
行吧,我疯了,疯得还挺彻底。
当我气喘吁吁再次踹了东厢的门,西门泊正呆呆站在那副画前。
我一把扯开西门泊,往那画上看去。画中的女子,手提大刀,发丝乱舞,眼中溢彩,好不神气。
“西门泊,我能否将这画中的人误认为是我自己?”
“我觉着成。”
我颤抖着左手捉住我颤抖着的右手,抬起头,直直看入西门泊的笑眼:“西门泊,这样罢。你什么东西都别带,我东西早就收好了,有衣服有银票,今晚我带你走!”
“我觉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