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楚砚和胡远等人打了招呼,骑马奔江州卫指挥使司而去。
卫指挥使司在渭城县县城的西部,隔着几条街便能看到那一大片崭新的堂屋厅库,练成一片蔚为壮观。
楚砚远远便下了马,正看到一个身穿补豹子蟒袍的四十岁上下的将官正站在门口送一位穿绯袍留三绺须四十左右的文官,楚砚明白那将官定是卫指挥使周南风。
略走进仔细看,那将官神态亲切丝毫不似作伪,拱手送客利落而不见轻慢,心下便点了点头,马泽源所言非虚,这位周大人果然不同寻常啊。
楚砚避过二人,待周南风进去后,估摸着差不多坐定了,方才缓步走向卫指挥司大门。
门口站着的几个军士看楚砚一身蟒袍,再细看补的是熊罴,连忙上前问好。楚砚自报身份,军士们忙把他迎进二堂,进后衙通传。
不一会儿,便听到一个豪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楚大人好生年少有为!”周南风这便踏了进来。
楚砚连忙上前行礼:“下官江州守卫楚砚见过周大人。”
周南风忙上前扶住了,最终笑道:“楚大人不必多礼,说来我们还算半个同乡,都是从淮阳调任到这江州,何须如此客套,嗯?”
一番话亲切诚挚,热络而不shi身份,楚砚也不禁暗叹,真不愧是小孟尝。
楚砚顺势下了台阶:“蒙大人厚爱。下官下车伊始便听闻大人豪爽好客,有当世孟尝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南风挥挥手:“哪里哪里,为官做人,哪里少得了朋友,相互搀扶,同舟共济,才是我辈之路。”
这便引着楚砚坐下。
杂役们见空上了茶,周南风端起茶杯向楚砚示意道:“恒柔一路风尘仆仆,来,先喝口茶再说话。”
楚砚客套道:“谢大人。”
端起茶杯,一看竟是本朝五大名窑中名列第一的汝窑,心中便是一惊。同时闻到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再喝到嘴里,舌头一压,心中一愣,甘醇柔滑,香味盈口,不禁道了声:“好茶。”
周南风一听,顺口问道:“恒柔亦通此道?”
楚砚连忙放下茶杯道:“下官只是略有喜好而已,不敢称通。”
周南风呵呵笑道:“恒柔过谦了,此茶乃是今年的雨前龙井,恒柔喜欢,一会儿走时,我让下人给你拿一包带上。”
这首次拜见上官,还没孝敬就先得了彩头,真是奇事。这周南风果真如马泽源所说的那般,是非一般的大方啊。
楚砚忙道:“下官尚未给大人备下礼物,怎能厚颜先夺大人所爱?”
周南风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表情:“哪里哪里,恒柔要是初次便大包小包地来,我却要疑心你是不是在廉字上有亏。一包茶叶而已,有什么打紧?”
既然说到这了,那自然不要白不要。做人要知趣嘛!嘿嘿一笑:“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
周南风呵呵一笑,不说话。
收敛笑容,楚砚正襟危坐道:“大人,下官这次来正是为拜见大人,聆听大人教诲,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周南风依旧是那副和善的样子,缓缓道:“也称不上什么赐教,只是为官多年攒下的一点经验,说与你听,也望你少走一点弯路。你的履历我看过了,在邙山大营从的军,是战场上的猛将;但现在到了地方卫所,情况不熟悉自是难免。”
周南风想破脑袋也绝想不到楚砚的真正来历,只以为他果真是个少年老成、心性圆润的武将,因而说出这番话来。楚砚自然知趣,忙道:“还请大人指点。”
周南风点点头,继续道:“卫所职司地方守备,平叛缉盗,原是不差。但是这要有个度,不能地方上犯点什么案子都插手,不然累着自己不说,当地知县府尹也有意见,结果出力不讨好。弄不好一纸公文告你个擅权,那就麻烦了。”
说到这周南风略略一顿,看了楚砚一眼,继续道:“所以地方缉盗,除逆党巨寇外,一般应由地方衙门向卫所求助后,方能参与。”
点点头,楚砚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让周南风很是受用。却不知楚砚心中另有想法。
微微一笑,周南风声音明朗起来:“另外卫所有兵屯,且要计入考核,这与邙山大营不同,要好心留意。别的也没有什么,就是和地方衙门不要太生,大家一地为官还是多走动为好。遇到什么事,也有个参谋照应。同时与下属也要合得来,大家也都不容易。”
说完对着楚砚一笑。
楚砚心里已然同明镜一般,暗道一声果然,却也不动声色,只是恭敬地拱手道:“多谢大人指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古人诚不欺我!”
周南风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我不说,你以后也会懂得。我看过你的履历,在邙山大营从的军,这个官是你和晋匪一道道拼出来的,根子正,又有战功打底,在官场上立身不成问题。尤为难得的是,你既没有军人的那点粗莽,也没有文人的那点迂执,是块当官的好材料!”
这番话辞意恳切,语气诚恳,令楚砚不得不佩服,忙拱手道:“大人谬赞,下官诚不敢当。只得夙兴夜寐,勤勉公事,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周南风端起茶杯道:“没什么报不报的,多看多想,与你自身多有裨益。”
楚砚看周南风端茶送客,便站起来拱手道:“今日蒙大人提点,下官深有所得,回去后一定好好回想大人教诲。大人公事繁忙,下官就不好再打扰了。下官先行告退,大人还请留步。”
周南风放下茶杯,笑道:“行,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来问,没事也来和我喝喝茶,啊?哈哈哈。”起身便要送楚砚。
楚砚回身又是一揖,一拍脑门笑道:“瞧下官这记性,差点把这事忘了。”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白玉雕成的鼻烟壶,侧面精致的彩绘,正是淮水夕照。在这么小的面上将这淮水夕照的精致描绘的美轮美奂、一丝不苟,不得不说是巧夺天工。
楚砚双手捧到周南风跟前,笑道:“下官想大人离京日久,有这么个鼻烟壶也好有个念想,便私下做主替大人买下来了。大人切莫推辞,只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还请大人一定收下。”
周南风平素没什么喜好,只是对鼻烟情有独钟。见到这么精美的鼻烟壶,心中欢喜,笑道:“你有心了。”
周南风把他送到堂前,便止了步,从杂役手中亲自接过茶叶递给楚砚。
楚砚拱手谢过而去。
回到守备司,楚砚奔校场而去,见胡远四人正在操练军士,待得收操,楚砚拉着胡远四人直奔临江楼而去,又是一桌酒菜。
席上觥筹交错,言谈甚欢。待得一个个酒酣饭饱方才满意而回。众人柠不过楚砚,由楚砚付了钱。
第二日结实操练完军士后又是楚砚拉着出去,不过换了醉云楼,却是胡远强付了帐。如是者十余天,楚砚单日请客,双日则由四人轮流。
这期间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朝廷派人送来的江南道的军饷,五十万两白银,在押解到江州的路上被劫。三司会同查访,结果一无所得。
楚砚心下一动,料定必是那伙白莲会逆匪所为,如果真能一举成擒,那可是了不得的功绩。心下便开始认真谋划,誓要取此功劳换富贵,让自己在这世界活得更畅快。
心中思绪万端,平日间却是不露声色,依旧每日与四人宴饮。
直到四人在席上不拘礼俗,戏谑调侃,嬉笑怒骂,楚砚方定了主意,夤夜将四人叫进后堂,吩咐了一番。
次日初更时分,楚砚和胡远四人出了门,交代了值班的副千总,直奔临江楼而去。选了间雅座,叫了七八个拿手的好菜,一坛五斤的竹叶青,热热闹闹地吃喝了,这个说翠红院的姑娘好,那个说三喜班的戏棒,正轮到杨森说他那天一夜赢了五百两银子,门外一个军士匆匆忙忙地冲进来,进了房磕头就道:“大人,马房走水惊跑了马,王头叫小的速来禀报。”
楚砚当即就把酒杯砸了,众人都皱着眉看向他,只见他沉着脸,低声喝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