坷哒、坷哒。
手指在键盘上娴熟地跳动，布满血丝的眼睛反射着屏幕上的幽幽荧光。
几缕苍白的光线从铁门的缝隙中钻进来，把房间隐隐照亮。成摞的光碟和书本摊满一地，几个空酒瓶随意地丢弃它们上面，一排金属罐被小心翼翼地码放在唯一整洁的角落里。房间没有窗户，满功率运作的换气机嘎啦作响，但即使是这样也抽不尽空气中浓烈的烟草味。
“同胞们，昨天M国又向我们发射了五枚氢弹头，我们的祖国处于危急存亡之秋，让我们团结起来，共同战胜敌人！”
……
“你看了今天早上的新闻吗？”，“看了，以牙还牙，得让那些M国佬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但是，如果这样下去……”
……
“请大家遵守秩序，政府承诺大家，一定保证每个人都得到顺利转移，重复一次，请大家遵守秩序，暂时没有进入名单的人请回家安心等待，政府保证每个人都得到顺利转移。”
……
“救命！求求你们带上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就留在这儿，长官，求求您……”
……
外面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他却压根没有出去瞧上一眼的意思，他的全副心神都在眼前的工作里，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心急如焚。
时间不够，远远不够，生物种子基本采集齐全，但基因链接和加固的进度只有百分之六十，他必须抢在最后的末日到来之前，完成这一切。
还有静澜从前所说的人类意识数据化储存系统，不知她是否已经制作出来了。如果那个系统真的存在，那么人类复苏的进程将大大加快。
静澜的情况很令人担忧，自从失去那个孩子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她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好好想一些事情，便从此杳无音讯。但他后来听说她与一个叫做“拯救教团”的极端环境保护组织走得很近，并且把自己关在某个地方正研究着些什么，也许就是这个人类意识数据化储存系统。
现在他们俩的关系只能说是有名无实。
大脑涨得发麻，很难把四处乱跳的思维约束到工作上，看来必须得休息一小会。他点上一根烟，看着袅袅升起的蓝烟出神。
电话铃响了起来，他皱皱眉，明明告诉过那帮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电话来干扰他工作，怎么这么快就…….想到这里他手一抖，半截带着火星的烟灰掉在裤子上。
难道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顾大腿的灼痛，跳起来抓起话筒，传出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
“博士，上级的指示，您必须得立刻离开。”
“但是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你们知道，如果不把这些种子的基因链接好，复苏时……”
“来不及了！”男人的话让他的心沉到谷底：“博士，我们已经定位了M国第三波攻击的大体目标，其中一个就是这里，您必须得立刻离开！”
“第三波攻击……”放下话筒前，他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总当量是多少？”
“还不能准确计算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大于前两波攻击的当量之和。”
不用再听下去了，他丢下话筒，颓然倒在椅子上。
来不及了。
末日竟来临得这么快。
*********
地上的世界毁灭了,幸存下来的人们转入了地下生活.
在这座钢铁铸成的地下城里,他终于再次遇见了安静澜.
时隔一年,静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不是说相貌发生了变化－她还是那么娴雅,只是当他第一眼看向她时,觉得她身上属于女人,甚至是属于人类的东西消失了,那感觉就像在看向一个机器人.并不近视的她戴了一副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美丽眼睛冷冰冰的,仿佛戴这眼镜只是为了把她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开.
他是在五号掘进码头上与她不期而遇的，当时安静澜正凭依着护栏看人们把钢水浇灌进一个深达地幔的大坑里。数以万吨计的滚烫钢水击打在金属坑面上，绽开、落下，像用血红的颜料在黑色底板上泼出的一幅幅巨型抽象画。站在码头上，巨响震耳欲聋，黑烟扑鼻、热焰蒸腾，这是在浇铸地下城二期工程的承重内壳。
在这宏伟的背景下，一袭淡绿色长衣的她如同戈壁滩上的一株青草，小小的，但是清新而醒目。
他压抑住溢满胸膛的激动，走上前去向她打招呼：“澜！这一年来你到哪里去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头继续凝视那个大坑里逐渐冷却为暗红色的钢水，脸上没有与爱人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莫名消失一年的歉意，只带有一丝淡淡的悲伤。半晌，她轻轻地说：“你看这个大坑，象不像虫子在苹果里蛀出来的洞？”
他沉默了,他曾经无数次想象她在重逢时第一句话会说什么,以及自己怎么应对,但都不是这句,一时之间,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人类这种动物啊,不正是象一群害虫吗,把地球这颗苹果的表皮啃烂了,现在又蛀到心里面来了.‘她继续说道。
他心中一紧,静澜的这番话与眼下政府正全力镇压的一个地下组织的口号如出一辄,看来那个传闻是真的。
“听说你加入了拯救教团？”
‘你是听政府那帮人说的吧,没错,不过拯救教团不像你们说的那样是个恐怖组织,世界会变成这样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他们是真正在干着拯救生灵的事情......‘看着他眼中不以为然的神色,她忽然笑了:‘好了不说这些,这里让人觉得好难受,来,我们到地上去透透气!‘
‘地上?可是还在戒严,而且地上......‘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她调皮地眨眨眼睛,眼角粉红色的小痣随之跃动,就像在两人最甜蜜的岁月里她向他索要克隆小动物做宠物时的神态一样.
她总是这样,聪明之中带点蛮横,让人除了缴械投降以外别无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