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事谨慎,优先稳守,这是张震鸣一贯的风格。现在事情很明显了,神机营和明军的一部分已经在张震鸣的控制之下,出城追击的明军很可能只是他无法控制的部分,也许混杂有几个他的团队成员,但肯定不包括张震鸣本人和那个女人。
“我们要上吗?”安格利德走上前问道,艳丽容颜遮掩在满布尖刺的血色重甲之下。
“你留下,让你的部队和那些新人上。”
“光新人能行吗?”
“张震鸣没有出来,让我们先看看那些新人的能力……你是怎么了?”罗延天转头盯着安格利德,没有说出后面的一半想法——如果安格利德这样超乎想象的存在过早出现在战场上,于摇摇欲坠的明王朝上下不啻是一场八级地震,在这种情况下,张震鸣就成了崇祯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全城的兵权都落到张震鸣手上,那事情就麻烦了。
安格利德是罗延天最得力的左臂右膀,两人之间还有一些基于互相满足欲望的肉体关系,虽然也就仅止于此,但安格利德可说是罗延天唯一会将自己想法如实相告的对象。
现在的问题是,眼前的安格利德突然让罗延天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就像那套血红色重甲里面包裹着另外一个人似的,让他心生提防。
以无情和杀戮令无数人胆寒的“死神”安格利德,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新人的死活来了?
与罗延天对视片刻后,安格利德默然退下。罗延天合上眼睛,一只手悄然抚上自己的胸口,薄如刀削的嘴唇抿得发白。
在胸甲下面,在胸椎排成一线的七颗珠子下面,狂暴的漆黑魔焰正在腾腾燃烧。
马蹄声密集沉重,如同湿婆蛮族敲响的猎鼓。这一瞬间罗延天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在那潮湿阴暗的缅甸密林中,这样的猎鼓声响起,就意味着随之而来的一场猎杀,猎物除了猛兽,还有人类。
人类的惨嘶就在这猎鼓声中一个接一个地爆发出来,然后被迅速淹没,这是他熟悉的旋律,如一盆火油,将胸中的黑焰越浇越高。
【那罗延天,全知全能的湿婆,是毁灭的神祗啊,我的孩子,万物都要拜倒在你的足下】
罗延天猛地睁开眼,沾血的锋利弯刀在烟尘中闪着寒光,悍勇的蒙古骑兵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脸上挂着蔑视猎物的冷漠。
他身后是安格利德所部的一万御营军,排成一个偃月阵,正逆着溃兵坚定地前进。御营骑兵在前,步卒在后,高举长矛和盾牌,从宽广的正面迎向蒙古骑兵。
此时从高空往下看去,一道月牙、一道锋矢,但同样宽广无边的两道浪潮在缓慢地接近,就像两块迫切想要相互啮合的磁石一般,越是接近,速度越是加快,迅速淹没了两者之间开阔的灰黄色原野。
罗延天就像这两道浪潮中间的一颗小小灰屑,似乎逃脱不了被碰撞挤压粉碎的命运。
当浪潮合拢时,最大的一朵血花就在罗延天身旁爆发开来。
潘古此刻就在安格利德军中,离两军锋线只有十来米的距离,从他所处的位置看去,那简直就是一场血肉之雨。只见罗延天抓起掠过身旁的一个蒙古骑兵,高举过头,徒手便将人体生生撕裂。内脏从破裂的躯体内滑落出来,和着大量鲜血灌注在罗延天和他的战马身上,罗延天却似十分畅快,狂吼着丢下两截人体,又抓起另一个挥刀砍向他的蒙古骑兵,一把撕裂,更多鲜血淋漓而下,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明军三千营的精锐骑兵个个都不是弱者,但在赤手空拳的罗延天面前却像毫无抵抗能力的婴儿,每一个掠过罗延天身边,或是攻击罗延天的蒙古骑兵都被抓起撕裂,瞬息之间,罗延天马下的尸块堆积起来,他自己更是成了一个狰狞无比的血人。
有骑兵向罗延天射箭,却被他用手里的半截尸块一一挡了下来,丝毫不妨碍他继续杀人。很快,蒙古骑兵在巨大的力量面前退缩了,他们选择绕过这个可怖的血人。两军相接,锋线上的所有地方都在展开激战,只有罗延天身边例外,乱军中竟然形成了一块空地。
眼看没人再敢靠近,罗延天呆立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拨转马头,缓缓走回自军阵中。他有意无意地向潘古这个方向驰来,潘古以为他要找自己的时候,他却从数米外错身而过。
错身的刹那,罗延天似不经意地侧头瞥了一眼潘古,视线相交,潘古不由一惊,不知是不是渗进血液的缘故,罗延天的眼睛里竟看不见黑白,只有一片完全的血红。
意识最深处的直觉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就这么一刹那的对视,便让潘古全身沁出了冷汗。
从那双血红的眼睛里他只看到了毁灭,让一切归于虚无的毁灭。
但容不得他再加细想了,身旁的白雨纯一声惊叫,一支羽箭穿越人群射进了李国忠的胳臂,战斗已经蔓延到了近前。
金逸和苏可连忙举着盾牌围拢过来,掩护受伤的李国忠,雷玉风和紫怜合力扛着一面方盾,也缩在李国忠身旁,战战兢兢地躲着。
几步之外血肉横飞,空气中飘荡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这是真正的血肉杀场,任你平时再桀骜不逊的人物,也得屈从战场上残酷的现实,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增加生存的机会。
现在这里总共有8个参与者,除开枭之团见习小队全员,额外还多了一个人,朴具秀。
朴具秀在这支御营军中的身份是把总,指挥着一百步卒,他把这一百步卒排在见习小队的前面作为屏障,自己用长弓在后面狙击穿越屏障的敌军。全靠这样,战斗力低下的见习小队才暂时避免了与敌军直接短兵相接。
不过这种情况看起来也维持不了多久。
罗延天走后,大顺军的锋线在蒙古骑兵怒涛般的冲击下开始出现不支,越来越多骑兵冲进偃月阵中大肆砍杀。
“我们这里就快变成锋线了,快想办法!”
箭矢以惊人的频率从金色长弓上飞出,将前方冲破人群的几名蒙古骑兵射落马下。朴具秀一边呼喊一边射出羽箭,但敌人越来越多,持刀盾的明军步兵也已赶到。他虽然箭无虚发,对敌人产生的威慑却在减弱。
潘古心情复杂地看向朴具秀,这个曾经欺骗自己踏入绝境的人,曾经被自己万分憎恶的对象,眼下竟成了并肩作战的同伴。而且看那奋力战斗的模样,他确实是在保护自己和其它新人。
但他是不是又在表演什么欺骗人的假象?他此前所说的话是否值得相信?最重要的是,在这生死之地,是否能把同伴们的生死托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