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中只见十余条汉子从四面的阴暗雾气中纷纷现身,都是兵卒打扮,手持刀枪向潘古围了过来。居中的一人披散着头发,衣甲凌乱,右手用根带子吊在胸前,眼睛在暮色中发出幽幽绿光。
王安!潘古只觉得全身都在战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无边无际的愤怒!
这个该死的畜生,害死李老贵一家,又夺走费楚家的粮食,逼得他吃了人家的孩童。自己苦寻他两日不见,没想到现在遇上了。
王安又笑道:“费楚啊,多谢你把潘氏诓在这里许久。你家煮的肉可真香啊,看来还是小儿的肉鲜嫩,你回去记得留下半锅,老子解决了潘氏就带兄弟们去吃……对了,你还有个儿子,你别自己先享用了,留着明日与兄弟们同吃,哈哈哈——”
其余众人跟着一起笑起来,王安身旁一个胖大兵卒不怀好意地打量了费楚两眼,道:“这汉子倒也肥壮,肉一定很有些嚼头,大爷我就喜欢这口。”
费楚默然起身,双拳捏得骨节发白,像是对王安等人的话语忍无可忍。过了半晌,握紧的拳头却松开来,悄声对潘古说声“保重”,便低头向自家帐篷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众兵卒爆发出一阵狂笑,王安对胖大兵卒笑道:“这费楚还算听话,可留多几天再吃,今晚兄弟们便拿潘氏填肚,潘氏瘦是瘦了点,也只当是吃顿排骨去去油腻了。”
又转向潘古,阴笑道:“潘氏啊,总算是找到你了,你倒是能躲,再不回来,老子就拿你帐篷里那只病羊填肚子了。”
“我也在找你,我要你死。”潘古咬牙道。
“听见没?他说要我死!”王安环顾众兵卒,引发又一阵狂笑,接着摇摇吊在胸前的右手,道:“你前日打断老子的一只手,的确有些手段。老子忍了这些天,特意找了军中好身手的弟兄来对付你,你若识相,乖乖俯首就擒,老子便赏你个痛快,不然老子先把你的手脚剁下生吃了,却不即杀你,看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话间那胖大兵卒从另几个人手里接过两把硕大的铁锤,恶狠狠地对着潘古比划,一副马上就要用这铁锤把潘古四肢敲掉的样子。
潘古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被吓呆了。王安打了个哈欠,正要再加戏谑,过足猫耍耗子的瘾,一晃眼,潘古突然从原本的位置消失了!
众兵卒惊呼起来,潘古如一颗流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射王安,几乎在瞬间就跨越了十步的距离,王安刚回过神,短刀已到了他的咽喉前。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刀刃刚刚破入皮肉,就被从旁震开。胖大兵卒动作极快,左锤震开这刀,右锤顺势向潘古天灵盖砸来。潘古去势已衰,只觉双腿绵软,无法避让,只得横过刀背勉力一格,被砸得倒飞出去。再看王安,虽然咽喉见了血,但刀入得不深,没有伤到要害,
还想继续追击,胸腹间一阵气血翻腾,喉管一腥,吐出口血来,两腿更是一丝力气也用不出。潘古心知自己久未进食,本就身体衰弱,先前怒打费楚耗了许多力气,现在又被铁锤震动了内脏,实在到了极限,只得停在那里喘息。
机会稍纵即逝,等回过一口气,王安已转身躲在胖大兵卒身后,两个兵卒护住他的侧面,再也找不到下手的空隙。
“想不到你小子饿了两天,竟还这么有力气。”见潘古吐血,自己又被保护得妥帖,王安惊魂稍定,心下恨得牙痒痒的,脸上却装模作样地侧着头,似想起一事,抚掌叫道:“想起来了,你还有饼吃!啊对了对了,不要以为我没看到,以前每次赈粮,你都只吃粥,把饼藏在了怀里,对不对?”
“没错,还有一张饼,你来拿啊。”潘古突然笑了,一把从怀里摸出最后那张饼来,就着嘴里的血囫囵往下吞。猫爪下的耗子竟敢满不在乎地吃东西,这对猫来说绝对是个最意外的举动,或许可以赢得时间,再说身体的能量消耗殆尽,不吃不行了。
果然,众兵卒呆呆看着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敌人在眼前笑嘻嘻地吃起了饼,半天做声不得,直到一张饼快吃完了,王安的怒吼声才响了起来:“大家上!老子倒要看看这小子能逍遥到几时!”
“慢着!”胖大兵卒排开众人:“让大爷我跟这个杂碎先玩玩。”
“你总是这样,把牯羊好好的一身肉都玩酸了。”王安残忍地笑笑,对其余兵卒挥挥手:“就让他先上,陈碎山,别弄死了这小子。”
“知道!”陈碎山倒提双锤,缓缓逼近,人还在五步以外,庞大的身影就几乎盖住了潘古。
潘古还是不动。陈碎山俯视着比自己矮了两个头、小了好几个型号的对手,嘴角轻蔑地一咧,随手一锤击打下来,下锤处却不奔要害,显然是怕不小心把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子锤死了。
铁锤来得不疾不徐,潘古却像是很勉强才避开,陈碎山又随意挥出几锤,潘古都躲得险象环生,一个立足不稳还差点自己摔倒。陈碎山大笑起来:“小子别害怕,大爷不会马上弄死你的,别吓得肉酸了等会大爷不好入口。”四周的众兵卒都跟着哄笑:“别躲了,凑上去来个痛快吧”,“这小子生得白净,让老陈好好疼疼!”
潘古用最舒服的姿势站着,表面上还是摆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众人轻敌松懈,正是他示敌以弱的目的。潘古一面紧紧盯着陈碎山肩膀的动作,一面调匀呼吸,把涌上喉管的每一滴血都吞咽了下去。他要趁此机会尽量回复体力,最好还能找到对手的破绽。
陈碎山挥锤,潘古惊险避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雪地里游走,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暮色渐深,王安有点不耐烦了,叫道:“陈碎山,你还要玩多久,天都黑了!”
这边陈碎山已连续击出了五十余锤,力气再大,也会需要喘口气歇歇劲。陈碎山想缓缓手时,对手每每看似力尽欲倒,恨不得要躺在锤下,咬牙击去,却又总在千钧一发之刻被闪过,陈碎山暗暗加快了锤速,追了几圈下来,打得雪地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坑,就是沾不到潘古一根毫毛。外面众人都以为陈碎山仍在贪玩,抓住这老鼠是迟早的事情,纷纷叫好,但他自己明白,手底下已经用了九成力气,还拿这小子没辙,心里便急了起来。
只听一声裂天也似的怒吼,陈碎山的动作陡然间加快了一倍,硕大的双锤在他手里轻飘飘地如同无物。下手也有了章法,锤影如一张黑网罩住潘古,招招直指胸口和顶门。潘古急退几步,王安慌忙叫道:“大家堵住后面,别让这小子跑掉!”
不能再退了,如果逼急了王安,众人一拥而上,再加上这个陈碎山,自己断无胜算。眼见陈碎山连击数锤,双手分作两边,露出了胸前一个巨大的破绽,正是机会!潘古右脚向后一蹬,突然改退为进,挺刀朝陈碎山胸口刺去。
“来得好!”陈碎山一声狂笑,双锤带着凌厉的风声猛地向中间合拢,他故意卖个破绽引潘古来攻,这下夹击势无可匹,即便招架也会被打成肉饼。
出乎意料的是,潘古丝毫没有招架的意思,而且速度极快,直从铁锤合拢前的缝隙里钻进来,拼着两肩被锤柄重重带到,一刀刺进陈碎山胸口,直至没柄。
铁锤“扑通”落地,陈碎山却没有跟着倒下,潘古这一刀本是瞄准的对手心脏,但被锤柄震得稍稍偏离了目标。不等他拔刀再刺,陈碎山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狂叫,反手一把箍住潘古,手臂使力,死命往怀里挤。
握刀的手被挤压着拔不起来,胸背间骨骼“格格”作响,潘古拼命挣扎,哪里挣得动分毫。眼看敌人完全落入自己掌控之下,陈碎山眼里闪起嗜血的光芒,怒吼着又加了几分力,骨节间传来的剧烈疼痛差点让潘古昏了过去。
一幅幅鲜亮的画面开始在意识深处跳动。
草原上奔驰的黑色骏马、花园里盛开的蓝牡丹、山间小屋里未画完的油画、白色沙滩上的古老木椅、左眼边有颗痣的美丽面孔……
【澜……!】
不能死,不能死!
潘古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陈碎山的脸上,趁着对手被血迷住眼睛的时候,额头狠狠撞在他的鼻梁上。鼻骨立陷,陈碎山仰头痛呼,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潘古拔出短刀,照准心脏连刺数下,陈碎山竟还不死,鼓起最后一口气掐住潘古的咽喉,把他整个人从地面提了起来。
翻腕一刀割开陈碎山的咽喉,又是一刀扎进右眼,鲜血如柱喷出,但掐住咽喉的力道仍然不减,陈碎山直挺挺地立着,如同一只濒死的巨熊,独眼里尽是绝望和疯狂。
视野开始变黑,意识也渐渐模糊,潘古只知奋力举刀、扎下、举刀、扎下,也不知扎了多少刀,直到掐住喉咙的手松了,才掉落在地。身前,血肉模糊的巨大躯体轰然倒下。
陈碎山的血喷满潘古全身,还在热腾腾地冒着白气,潘古深吸一口气,勉力撑起膝盖,如同一个血人般站在尸体旁。那边王安和众兵卒看得心胆俱裂,目瞪口呆了半晌,王安尖叫起来:“一起上!一起上!杀了他!杀了他!”
众兵卒这才回过神,纷纷舞动刀剑杀向潘古。
侧身躲过当先一人刺来的长矛,就势挥刀砍进旁边那人持剑的手臂,脊背却被身后第三人砍上一刀。拔刀,往前,刺进第四人的胸口,但被第五人的长矛从一旁扎进大腿。再拔刀,往前,挡开第六人当胸砍来的一剑,回刀刺进他的小腹,同时重重地被第七人挥棒打在肩头。再拔刀,往前,后面还有第八人、第九人……
血花飞溅,转眼间,潘古身上就多了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本已所剩无几的力气随着血液飞快流逝,潘古还在困兽犹斗,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
“剁了他的手脚!剁了他的手脚!”
王安兴奋得脸孔扭曲成一团,在人群外又笑又叫。
突然间,笑声变成了濒死的厉声惨叫。
众兵卒讶然回头,只见王安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胸前穿胸而出的矛尖,而站在王安身后的,竟是一名同样兵卒装束的男子。
与这名男子目光交会之际,潘古心下一松,无力地拄刀跪倒在地。
韩飞!
“这,这……”王安嘴角冒着血沫,拼命地转头去望韩飞,两颗眼珠暴突出来:“你,你……”
“对,是我。”韩飞往后一拔长矛,王安应手倒下,叫声嘎然而止。
韩飞提着滴血的长矛,缓缓向雪地里围住潘古的兵卒们走来,森然道:“现在你们的对手换成我了。”
众兵卒惊慌的喧闹声如在天边般遥远,潘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下一刻却眼前一黑,扑倒在雪里,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