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边乱哄哄的,刘备的征粮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随处可见扛着大包小包粮食的征粮兵卒,被收走粮食的百姓虽有怨气,却也只是吵闹,没有出现多少过激行为,看来百姓们对皇叔仍然是颇为信赖的,又或是征粮时打着的“救更多人”口号确实有些效果。
巡视骑兵当先开路,两个步卒一左一右,押着双手被绑系在马尾上的囚犯朝队伍前列行去,那挑起事端的大个子兵卒要分“抓住奸细”的功劳,也不去征粮了,装模作样地跟在后面。沿途军民纷纷让开道路,所幸马匹在人群中行走的不快,潘古的脚步勉强可以跟得上,不至于被拖倒在地。许多人聚在道路两边围观,无数目光投向潘古,或猜疑、或怜悯、或鄙夷。潘古一言不发,昂然而行,只等到了中军帐,审讯时自可分辨个清楚。
“咦,这不是潘古吗!”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喊,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挤了出来,却是原本一同南行的费楚。李老贵在后面扯着他,不让他来相认。紧接着,潘古又看到了韩飞,仍然一身步卒衣甲,只不知为何自己走后他还与李老贵、费楚两家人呆在一起。
“干什么?”骑兵拉住缰绳,戒备地看着费楚等人。
“军爷,小人认得这人,他前些天还跟小人在一起来着。”不顾李老贵在一旁拼命使眼色,费楚抢着开了口。
“哦?你可知道这人是奸细?”骑兵厉声道:“你又是何人!”
“小人、小人……”费楚猛醒到自己也成了可疑分子,一下慌了神,转头看那李老贵,已经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将这名奸细与我一同拿下!”
马后的两个步卒便要过来绑人,韩飞跨前两步挡住费楚:“且慢,这人不是奸细。”
两个步卒见他身着自军衣甲,迟疑着站住脚,那骑兵上下打量了韩飞一番,问:“你是哪军属下?”
见这骑兵盔上只不过插着代表伍长身份的羽翎,韩飞倒也不惧,道:“我是前军司马张震鸣帐前军士,奉命监护潘氏等人南行”,又指指费楚道:“这费氏在襄南携家跟随皇叔,我亲眼所见,不可能是奸细。那潘氏自樊城开始一直与我们同行,经张飞将军亲自审问,也非曹军探子。”
“既是如此,为何这潘氏未与你们在一起。”
“3日前潘氏又被张将军拿去提审,想是提审后没有找到我们,因此失散,如果潘氏真是奸细,张将军又如何会放过他?”
韩飞回答时不慌不忙,而且竟替潘古辩白,大出潘古意料之外。但转念一想,这韩飞先前就颇藏机心,又说是张震鸣帐前军士,莫非也是张震鸣团队里的“参与者”之一,现在出头只是为了把自己再抓回张震鸣那里。想到这里,刚涌上心头的一丝喜悦也无影无踪了。
那骑兵伍长将信将疑,转头问跟来的大个子兵卒:“你不是说这人是奸细吗?”
“这……”大个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惹得骑兵伍长不耐烦起来。
见聚在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渐渐多了,韩飞指着路边一处土丘道:“这里人多眼杂,我的长官就在那边,烦请你们过去商议潘氏之事。”
走上土丘,果然看到了李、费两家的家眷。李老贵的娘还是靠坐在大车上,身体似乎已痊愈了,精神健旺,三个孩子见潘叔叔回来了,欢呼着拥上来,但又见潘古双手绑在马尾上,被两边步卒凶神恶煞地一瞪,顿时吓得跑开。
王安这次却没有与老太太一起呆在大车上。众人看见他时,他已手拄长矛,衣甲规整,庄严地站在车前,头盔上羽翎迎风飘扬,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前军什长!
韩飞手一扬:“这位是我的长官,王将军。”
骑兵伍长下马见礼,一眼看到王安头上的羽翎只是个什长,耳里却听到韩飞称他“王将军”,再看看王安两眼望天,一副威严凛然之色,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道:“王……什长,且问这潘氏是否奸细?”
听到这一问,王安眯着眼故弄了好一阵玄虚,才捻着胡子道:“这个——潘氏嘛——我看他倒不像是奸细——不过也说不准——那日张飞大人与我帐中密谈——还是叫我看得紧着点——以防——万一嘛——”声音拉得长长的,老气横秋,似是而非,倒似他真的成了“王将军”,而且还是张飞的心腹大将,三天两头就约在一起“帐中密谈”。
骑兵伍长微现不悦,却也不与他追究,直接问大个子兵卒:“你且说你先前与潘氏如何相斗?又如何报说他是奸细?”
大个子还是说得支支吾吾,众人半天才弄明白他说自己奉命征粮,莫名其妙遭到潘古谋害,被打成严重内伤,袭击皇叔仁义之师的不是奸细还是什么人。说来说去,就是把潘古“谋害”他的过程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通,关键地方如相斗前发生的事情却语焉不详,听着听着,连骑兵伍长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韩飞适时道:“这位军士的话倒有些离奇,一个百姓哪里敢无缘无故袭击士卒,若真个是奸细,又怎肯为了谋害一个征粮军士自己暴露身份?”
骑兵伍长默然不语,韩飞又道:“兼听则明,不如听听潘氏的说法。”
众人齐齐看向潘古,潘古便把大个子兵卒强征妇孺粮食,自己路见不平与之相斗,直至被大个子诬为奸细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听到大个子强征婴儿赖以活命的米粮,以及踢伤那妇人时,众人的眼神里都掺了些义愤,对潘古倒多了分同情。
听完,骑兵伍长沉声问大个子:“潘氏所言可属实?”
大个子兵卒虽然凶恶,个性却还耿直,也不辩诬,只是支吾道:“可是……队长命令收缴百姓全部粮食,任何人不得……不得私藏……”
“这么说来不是什么大事”韩飞笑着解围道:“潘氏固然不该阻扰军士征粮,军士强征粮食也有未予变通之处,但潘氏已经被打得如此凄惨,受了教训,现在既然没有他是奸细的实据,我看各位大人有大量,也就放过了他吧。”
对这个提议,大个子兵卒自是大声反对,骑兵伍长也是黑着脸,半晌才道:“难道就这么放走他?”显然不甘心仅凭几句话就白白放弃这个“抓住奸细”的功劳。
“王将军与我本就奉张飞大人之命监护潘氏南行,前日与其失散实属意外,现在正好把他交回给我们,我们到时也好向张飞大人复命。王将军,您看呢?”
“没错——”王安威严地点点头。
骑兵伍长板着脸道:“不妥,方才那么多军民都看到我们四人押解潘氏到了这里,潘氏不是奸细还好,若真是奸细,到时上面怪罪下来,我们担待不起。”
“借两步说话”韩飞搂住他的肩膀,走开两步,低声道:“将军,你是哪军属下?”
“左军,如何?”
“那是子龙大人麾下了。你也知道子龙大人的脾气,最憎欺凌弱小,且不说潘氏是不是奸细,到时他在大人面前把那征粮兵卒的做法一说,你说子龙大人会怎样?”
“我可以直接解潘氏去中军。”
“那更糟糕了!潘氏被打成这样,我想将军你也有份吧,皇叔素来爱民如子,军师洞察秋毫,那边的大个子又不够醒目,到时如果坐不实潘氏的罪名,这事被传出去……”
“这个……”骑兵伍长额头见了汗。
韩飞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所以,这个事情就交给我,保证将军你不会背上任何风险。”说着从胸甲里摸出一卷折得整整齐齐的绢纸:“将军看过这个之后自会明白……”
没过一会,两人勾肩搭背地回到众人中间,看押潘古的两个步卒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长官——那个平日里总是黑着脸的骑兵伍长现在竟然笑得像朵花,连连把明显小着自己一轮的韩飞唤作大哥,还当场宣布把潘古移交给王安和韩飞。
“啊?”直到潘古被解开捆缚,大个子兵卒还目瞪口呆地没有回过神来。
骑兵伍长翻身上马,这边笑着与王安和韩飞告辞,转过身便狠狠地踢大个子一脚,低声骂道:“啊什么啊,都是你诬报,差点害死我们,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