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景色,清新的环境。
这是鲜少能看见的。
——既来之则安之——
她闭上眼睛,欣然深呼吸。
草叶的沁香流淌鼻尖,带来触及心灵的干净清透。
很好。
她想。
如果不是肩负着严肃的任务,恐怕她真的会沉迷于此景而留连吧?
苦恼时会下意识地轻咬指间,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这种小家子气的可爱举止,却通常会影响她在维护班内风纪时的威严,她总希望将这种小习惯予以剔除。
尽管,这是她早已失落掉的童年极少留给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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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总有很多让人看不惯的东西,使胸口闷塞,呼吸困难。
大欺小、徒杀师、子弑父、人吃人。。。。。。
伦理纲常的秩序意识被淡化,这种混沌污浊的空气令年幼的她窒息。
这样的世界,她无法生存下去。
每一口空气都是脏污的,世界已不是它本初纯净的原貌。
世态炎凉,道德沦丧。。。。。。
——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样的世界——
从很小的时候,双目就被污染了。
虽然在及时赶到的母亲暴怒的法术下,那个据说是她父亲的变态并没有成功的玷污她,但是,这发生的一切一如墨水,一直洇入她的内心。
竭力想忘却,但这是被灌注的剧毒,早已渗透了她的每一个细胞。
即便是紧紧抱住她恸哭的母亲的泪水,也无法将之洗去。
过早的体会到了绝望和痛苦——在一个本该为了童话而做梦的年龄。
总是站在路边,伫立凝望。
直到她六岁生日那一天,那山崖下的情景在加速下落的速度线中一如飞花,被不断放大,终于,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
然后,就是黑暗。
一片黑暗。
具体细节,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恍如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已是身处陌生的环境之中。
所谓的“过去”,绝大都已经被遗忘,只剩下零星散碎的记忆,连一张不成形的破网都织不起来。
曾经的一段年华,就这样由于一场失败的自杀被架空。
昏迷的三年,植物人的生活。
雪白的病房,这就是她睁眼后的全部。
短暂的童年,再没有了一丝痕迹。
拜此所赐,醒来后的她,得以拥有纯洁无瑕的崭新生命。
但是,本就没有成形的对于世界的认识,在三年的昏迷后终于完全被扭曲。
扭曲到一种抽象夸张的程度。
映入眼中的一切,丑恶更甚。
一切事物,都蒙着厚厚的一层污垢。
是淤泥?是腐浆?是秽物?
黏答答的,直接作用于精神的触感,令人恶寒的一片沼泽。
这就是世界上诸多事物得以存在的依凭。
这就是世界难以得见的另一面。
这就是世界。
并不是奥术理论所比喻的那样是一个无比精密的机械,而是生命一样脉动的“混沌”。
灰暗的泥泞,蠕动的脉搏。
藏在表面之下,是以难以想象的形态存在和运转的世界机能,像病变的器官一样,以污臭的肥料,孕育着尘世的一切事物。
如同一大片由于满是密密麻麻蛆虫而被赋予如此生机的腐质沼泽,这便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世界抽象”。
几欲作呕。
因此,她被认定为含有的神经性疾病,在希佛科的心灵治疗中心又度过了三年。
即便是最优秀的心灵医师,也无法治愈她的疾病。
没有办法治愈这种看尽世界深层“原貌”的疾病——这种因极端而觉醒的能力。
除却摊开在眼前的世界运转蓝图,除却那些随视线和感觉不断涌入脑海中的纷乱的结构代码和运行程式,剩下的那些填充在世界骨架上的血肉,都是恶心的脏污。
于她,周遭的一切,都是肮脏的。
只要存在在这里,就会不断被沾染上污泥。
无论怎么洗,总也洗不干净,因为连水也是泥浆。
随空气灌入肺中,随食物进入胃中,由血管将污泥送至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胞。。。。。。彻底的被脏污浸透。
但是,即使在这种状态下,她也始终坚信着,坚信着总会有一天,能够仰望一片澄澈的碧空。
这是出于本心的希望。
不然,她或许早就被滔天巨浪般涌来的污秽感和自我嫌恶感压垮了。
感受到世界在排斥着自己,自己也在排斥着世界,就这样,身处这里却又不属于这里地存活着,存活了下来。
也算是不幸中的幸运,由于她没有记忆,因此也没有所谓的对比和参照。
对于她来说,似乎世界从她有意识开始,就已经是这个样子的了。
因此,没有什么接受不接受的,她本就属于这里——她不得不属于这里。
三年的时间,足够她适应。
适应世界对她的迎接。
就如同淤泥中的芙蓉,她就这样存在着。
——不,与其用芙蓉和雪莲花来形容,不如说是冰菊吧——
盛开在冰川陡崖的凛风最盛处,冰雪的剔透玲珑,冰雪的距离感。
一直这样,直视着世界原本的丑恶而生存着。
一直这样,在只有她看得见的世界中孤独着。
直到,终于迎来了一缕光明。
不知是不是命运对她的弥补,原本虽然是出生在法师家庭却毫无魔法资质的女孩,竟由于这种可视世界深层本源的能力,获得了在“探求深奥”的奥术学习中无可比拟的优势。
十二岁时,她获得了破格前往负有盛名的大菲索雅戈学院学习的机会。
当时,这是她唯一的机会——离开这座心灵治疗塔,去努力恢复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上天赐予了她能力,赐予了她机会。
虽然这种恶心的“赐予”,她宁可不想要。
日复一日,这样嫌恶着世界。
但尽管这样厌恶着,天性的善良却让她并没有像大多数过度愤世嫉俗的人那样,涌起毁灭世界的扭曲意愿。
终于有一天,她明白了。
世界是不会仅仅因为她的希望而改变的。
于是她想——
——如果有能力将之改变就好了——
就像童话里那样,把世界变得更美好。
希望有清新的空气,希望有干净的世界,希望能畅快地呼吸,仅此而已。
尽管这近乎不可能,但是,她依旧宁愿坚信,这世界隐藏在厚厚污泥之下的东西始终是美好的。
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所以不正常的只是自己而已。
——没错,一定是这样——
如此认定着。
因此,厌恶自己。
只有这样,她才依旧有希望,才不会因眼前的腐泥而失去睁眼的勇气。
如果不得不如此直面下去,那就改变吧!
改变自己,也努力去改变世界。
但是,她发现也有她管不了的事情。
这世间不是一切事情都是可以插手的,人总会有无力的一面。
所以,哪怕只改变自己眼前的一小方世界也可以。
世界本就是这样,世界本就有瑕疵,如果无法逃避,那就改变吧。
起码,改变周围的一切,让它们在淤泥下孕育生机。
不希望自己为了适应世界而变得面部全非,那么,起码在自己可见的范围内,希望世界能变成洁净无瑕的样子。
运用世界的深层本质中,那些约束事物既定发展的规则。
没有规则纪律的约束,世界将会混沌不堪,离本例的样子越来越远。
虽然秩序的制约会阻碍进步,但也正只有适当的秩序才能维护住美好。
人改变世界的行为,总分为有利的和有弊的。
对的,和错的。
她希望,能够给予对和错分明的界限。
纯粹清明,而没有混沌模糊。
对了的自然要表扬,而如果错了,就要改正。
就是如此天真地相信着,世界只要这样,就能明净起来——即便那是一团污浊的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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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对还是错。
从十岁开始的人生,从十岁开始的童话。
抱着世界美好无瑕人人相亲和乐的幼稚愿望,就这样执著地为对与错的判断而困扰下去。
这就是法可丝蒂娜的宿命。
如钻牛角尖一般,极端的计较细节。
不只是这种细节,所有事情,从行为举止到内心修养,她总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总在希望自己能够做到最好。
有人说,从她的洁癖可以充分地看出了她如强迫症一样的偏执追求——也就是所谓的尽善尽美。
说洁癖也不过分,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卫生上,她总是在追求完美无瑕的洁净。
事实上,她只是希望通过成为一个完美的纪律委员,通过一丝不苟地把一切管理的井井有条来给自己更多信心。
不苟言笑,太过认真。
看似难以相处。
事实也是如此。
她的确难以相处,但这不是指别人不好和她相处,也不是她的脾气有多坏性格多么恶劣,而是她不擅长与别人相处。
由于太过严谨古板,她是个很无趣的人。
冰山一样的气质,让她因遗世独立而孤傲。
虽然并没有人这样说过她,但是她就是这样把这作为一个事实加以认定。
虽然内心比谁都细腻感性,但是外表上的一本正经却总是会带来距离感。
其实,法可丝蒂娜是个很怕寂寞的人。
由于拥有太多寂寞,所以比谁都害怕寂寞。
独自一人默默地躲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其他人日复一日的喧嚣嬉闹。
幸好,学校是一个众多同龄人朝夕相处的地方,同学间想不互相了解都很难。
在意外发现了冰山纪委其实出奇的容易害羞之后,大家都觉得这很有趣。
虽然有点过于认真和执拗,不太善于言辞和相处,但是内在性格还是很可爱的。
这也是少年人的特点,无论表面态度看上去如何,只要是美丽的人,总是情不自禁地心生亲近——尤其是看上去冷漠内心却很温暖的人,就更会格外的有人气。
由此,法可丝蒂娜才与其他人拉近了距离。
拥有了以十二岁为开始的,一段新的回忆。
她很珍惜身边这些将她从寂寞的黑暗中拯救出来的人。
所以,正因如此——
——我再也不要,坠回那片黑暗之中了——
如此向自己承诺着,并决心守护她昏暗生命中的最后一片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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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转,回到五天之前。
静谧的白精灵之森。
无须多加形容的一片蓝天。
“很不错的天气啊。”
秋高气爽,连云朵也少了很多。
这对于飞行的人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了。
在云间穿行时,被打湿的衣服和高空的温度都是一种折磨。
所以,当与她并排而飞的芙莉拉突然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发言时,法可丝蒂娜也不仅庆幸。
感到一直蜷缩在她帽子里的秃尾巴黑猫——她给它起名叫法可曼柬南——微微伸了个懒腰,法可丝蒂娜小心地调整了一下飞行姿势,以保证不会由于高空气流带来的颠簸而惊醒它的美梦。
说起来,饲养法可曼柬南也已经有将近三年了吧。。。。。。时间真快。
那是蜷缩在雨中稀疏的灌木下,孤单的让人心疼的可怜小小影子。
——你也很孤单吧——
就像我一样。
所以,不可置之不理。
于是就收留了它,即便是在凶险的任务中,它也依旧寄居在宽大的法师帽里,陪伴她左右。
——再有不久就到了吧——
无论高空景色多么美丽,无论多么流连这里的景色,但她的身体总归是肉体凡胎。
对于已经连续飞行很长时间的她来说,能尽快从高悬于空中的忐忑中解脱出来,也不失为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毕竟,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她的扫把就有些不对劲。
如果不加以控制,总会有略微左倾的现象,平衡性也开始下降,每隔几秒就会晃动一下,让人心脏猛地向嗓子眼一提。
尽管希佛科总是会宣称据每年年终时对飞行事故统计显示,飞行是最安全的事故率最低的交通方式,失事率只有亿分之一,不过经常会见于报纸和公共广播中的空难报导,还是会让法可丝蒂娜心有余悸地认为,这所谓的数据也只不过是议会为了防止考取飞行执照的人数锐减,会影响到税收,而编出来糊弄民众的。
自从以前的奶粉丑闻后,就连法可丝蒂娜这种议会政策的忠实拥护者,也开始对希佛科的质检委认证通过的扫把产生了相当的不信任——这就是市场经济,这就是每年十个百分点以上的经济增长效率,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按经济规律办事。。。。。。
谁敢说所谓的专门用来进行“飞行附魔”的特制扫把就和那些平常扫地用的扫把有着什么显著的性能差异呢?
号称是能连续飞行四十小时不用落地,但据以往经验,看这扫把目前的状况,能连续飞二十五个小时就算不错了。
虽然纪委大人是个意识形态毫无偏差,政治思想端正,五讲四美三热爱的乖学生,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傻到连议会的这一点意图都想不透。
无论是关税、车马税、养路费、养空费,都是政府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当然,只有天知道这些据说是民意投票通过的税务题案算是怎么回事,反正法可丝蒂娜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所谓的民意完全就是媒体左右操控的,希佛科的官方媒体《法师进行时》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反正民意永远都是“被代表”的。
什么话语权?这年头有话语权也不是说明你能有权利随便乱说话,而是指给你权利让你说该说的话——而何谓该说的话何谓不该说的话,想必大家自是不言而喻,总之就是雅克西。
议会控制媒体,媒体左右民意。。。。。。所谓服从民意的议会永远是赢家。
想来也是,能成为数万法师之上的统治阶层,那些议员的智商岂是平常民众可以相比的?还是看开一点,相信执政者吧——事实上除了被迫相信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无论怎样闹腾,当局者依旧处之泰然地无视之,一切根本不会有所改变。
天长日久,除了抱怨和讽刺,民众们似乎也渐渐地学会为了大局委曲求全了。
——其实,除却数据的真实性问题,议会所做的大多数举措,还算是切实保障了法师们,迎合了多数民众的迫切需要,所谓的虚夸成分,也不过是稳固议会统治和展示官员政绩的需要——
目标是深造法学并有朝一日能进入政府法制机关或监督机关任职的法可丝蒂娜如是想道。
当然,出于政治观点的自由性,也没有人表明对她这种想法持何种态度——除了那个可恶的诺弗森。
记得以前和那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让人看得惯的诺弗森做同桌时——法可丝蒂娜至今还对那个终日贫嘴散漫不正经不着调不服管教的吐槽男深恶痛绝——那家伙就曾经说她与其去搞法律和检查,倒不如去更加严密一点的部门,比如说焚化部,专门负责清理法师中流传的不和谐的禁断知识并将之焚化。
说实在的,排除对诺弗森的成见,法可丝蒂娜倒的确是对他玩笑般的建议有所动心。
希佛科的焚化部可说是决定了全法师协会民众文化摄取的品味和审美的重要部门,法可丝蒂娜作为一个梦想着将周遭世界改造成她所希望的样子的强权式人物,对于这种强迫他人接受她喜好和价值观的强迫性灌输方式相当中意——在她看来,不良的东西就要像戒毒一样从社会中予以剔除,不然天知道又会出现多少个像诺弗森这样的不和谐家伙。
无组织无纪律,成天懒懒散散的不成样子,真是不像话,为什么我无论怎样管教他,都像是把我当成麻烦一样来敷衍,什么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知改正,有是甚至干脆就把我当成搞笑艺人一样来打趣,我明明很严肃很认真的——
一想到那个没有正形的反面教材,法可丝蒂娜就不禁气的咬牙切齿。
“哎!我说,法——”
“啊啊啊!!真是一想到就来气!”
不禁脱口而出。
随即,回过神来,她发现芙莉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正用古怪的目光上下看着她,似乎在看什么怪物一样。
似乎连帽子里的法可曼柬南先生都被吓到了,在大大的法师帽中不安的挪动着身体。
——真,真是的——
好丢脸。
脸上传来微微的臊热,想来脸一定已经红了吧?
怎么就会那么大声喊出来了呢?
干咳两声,羞恼地低下头去。
啊!真是够了!
——要怪都怪那个可恶的诺弗森——
法可丝蒂娜想。
一个总是惹她尴尬气恼,让她全然没有办法的家伙。
可惜法可丝蒂娜是天生不懂变通的直脑筋,在对诺弗森的战争中总是乐此不疲的屡败屡战,就这样坐在同桌短兵相接,一闹就是五年。
每一次于油条一样的诺弗森交锋,法可丝蒂娜都只有受气的份。
直到有一次终于被那家伙气哭以后,诺弗森迅速成为了女性公敌,似乎可算是纪委无意识地以眼泪这种女人特有的武器意外战胜了他一次。
当然,当事人自己反而没有任何获胜的感觉就是了。
——想来真是丢脸,居然会被气哭了,当时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那之后,似乎诺弗森在女生中成了众矢之的,甚至包括法可丝蒂娜自己,也常常乐于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到他身上。
所以现在,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习惯于把这些归结到诺弗森的身上。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诺弗森的错。
都赖诺弗森。
纪委大人也不管这对于一个根本不在这里的人而言是不是一场无妄之灾,便毫不犹豫地如此认定。
就在她自顾自“嗯嗯”地点头时——
嗡。。。。。。
扫把突然剧震起来。
“哇啊!?”
法可丝蒂娜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
——怎,怎么——
这感觉很不好,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在法可丝蒂娜心跳因紧张而加速时,似乎是验证了她的不安预感,扫把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下降为零,然后,突然向下坠去!!
正下方,是一望无际的,仿佛要将人吞没的无边林海。
无边的,翠绿色的晨雾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