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礼拜堂,只有我一个人。
只有唱诗,让我知道世间还有旋律。
音乐是可听的色彩,也是我在茫茫无尽的白色中唯一的慰藉。
所以,我倾注自己的全身心,忘我地唱着。
我的圣歌。
夕阳的余晖洒下。
风吹动着,轻抚着我金色的头发,它们微微飘扬起来,似乎就此溶解在黄昏的金光里。
发丝拂过肌肤微微发痒。
微微秋风吹来丝丝凉意。
体制虚弱的我,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
大门,不是应该关着的么?
什么时候开了?
但是,我却依旧唱着。
舍不得就此中断自己口中流出的旋律。
因为,这样是如此的舒畅自然,身心和缓。
因为此刻,这是我的全部,是我唯一可以称之为“生命”的拥有。
我不舍得中断它。
微觉有些刺眼。
恍然间,我缓缓地抬起头来。
看到了。
一个人,正站在那里。
不合时宜的闯入者,站在门口。
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我知道。。。。。。
那是一个陌生人。
而且,我在一瞬间便肯定了,他不属于这里——更不属于教会。
外人么?
该怎么办?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来这?
无数疑问袭来,我完全不知所措。
我一定是傻透了。
现在我的样子,肯定又可怜又可笑吧?
就像冒入王宫的乡巴佬?
我明白,自己应该是绝对封闭的瓶中花。
那是“绝对纯洁”的必要。
那才是我的存在,我的全部,我的现实。
但是。
我知道,这一刻,我金色的眼睛肯定睁大了。
它们,以我的眼睛作为窗户,猛灌进来,势不可挡。
空灵平静的金色眸子,直直地盯着。
可能是我眼睛所具有的特异吧。。。。。。从小时候开始,我便可以看得见属于一个人的特性颜色。
直到来到这里,便很少见人,即便见到别人,也尽是单调相同的颜色。
终日所见,不是金色,便是白色。
贫乏,枯燥。
我甚至觉得自己眼睛的能力已经退化了。
可是,此时,由眼中传来的震荡直冲心底。
那个人的颜色,是那样的绚丽。
仿若蜃景的,我早已丢失的色彩。
我已经忘了。。。。。。多长时间没有见过这等绚丽了。。。。。。
我没有见过的,久违的色彩。
自从我来到这里后,再没有见过的缤纷,此刻,他全拥有。
像颜料铺一样的奢侈,最华丽享受的铺张。
毫无吝惜地飞扬。
好美啊。。。。。。
好美。
好美。
好美。
好美。
好美。
大脑短路,单调的循环复读。
直接冲击内心、大脑、灵魂的绚丽,这缤纷迷乱了一切。
红、蓝、黄、绿。。。。。。
几乎难以辨识出这些颜色,动弹不得的手指轻颤着,在呢喃中数点它们的名字。
如草在风中翻摆,头发的颜色。
如此平凡悠然的亚麻色,就像小时候街市上往来行人的布衣,满溢着生活。
原来,即便在我没有看见的时候,它们依旧存在着啊。。。。。。
逝去的光华,久违的思念。
风带来的流岚,溶解于黄昏的底色中,晕开道道渲染。
漾起的涟漪,再难以平静。
笼罩我多年的“纯白色”,如罩布一样,在一瞬间被撕破了。
然后,它们涌了进来。
涌进了我的视界。
涌进了我的世界。
啊。。。。。。那是怎样的美丽。。。。。。
色彩的饕餮,视觉的盛宴。
想要伸手拥抱这些欢笑的小生灵。
但是,手未伸出。
不行。。。。。。这样。。。。。。不可以。。。。。。
我。。。。。。
我是。。。。。。
全身僵化,如同石头一样。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没有自制自甘堕落,可即便知道,却还是难以移开自己的眼睛,任由那些色彩——那些久违的营养从我的眼中灌入,滋养灵魂。
我着魔一样地,享受着,这样被他挥霍的的色彩,所给我带来震撼的心颤。
就好像,常年生活在地下洞穴的人,突然见到了阳光。
呼吸已经停滞,心脏似乎随时都要罢工。
这份感动,让眼角淌泪。
一双金色,不再是深潭死水,而是粼波荡漾。
变得晶莹的视野,折射出这份繁华。
脑中纷乱的碎片被不断搅动,泛黄的记忆、苍白的世界,突然被染上了颜色。
只是沉醉,希望此刻便是永恒。
干涸的土地,似乎萌发出了新芽。
这一切,如同一种不可抗力。
即便我的大脑,告诉我对属于我的现实应该誓死坚持,让我对这种“不纯”拼命地挣扎。
可是,即便用尽全力强行挪开了视线,自律地低垂了眼帘,可已经进来的东西却让我早已舍弃生活的心中死水,重又奔流了起来。
让我重新察觉到,我所具有的生命。
我清楚的感觉到,属于一个生命的渴望。
对有色彩的人生的向往,对梦的向往,不想成为枯死的花朵。
像一团火,可以压抑,却难以熄灭。
这一定是一场梦!
这一定是一场梦!
这一定是一场梦!
这一定是一场梦!
这一定是一场梦!!!!
大脑一片空白。
嘴唇轻启,小声地吐出未经处理的字语:
“你是。。。。。。谁。。。。。。?”
。。。。。。
看到眼前这座建筑,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揉了揉眼睛,确定这里确实是林地而非冰原。
开什么玩笑?
这样大的一片立体的白色,似乎将画面泼上了一大片白漆。
这通体洁白,巨大的就像一座冰山的神殿,就是那座光明神殿?
虽然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不过那书上的插图,可是将神殿建筑的雕刻文理全部用黑线勾勒画出,显得精致而清晰。
但是,眼前这个,是什么?
雪白的一大坨,就像暖雪堆成的冰堡。
没有阴影,更没有光影的过渡效果,完全的纯色,让人以为自己的视觉出现了问题。
一尘不染,超脱俗世。
素净地沐浴在晨曦中,薄雾笼罩,更显朦朦胧胧。
恍如蜃景,恍如神境。
这里是神殿。
这里不像是人类居住的地方。
也因此而不带有一丝人气。
这里是神殿。
不知道这些信徒们对这圣地有什么感受,但在我看来,这大片大片的白猛的堆积在眼前,堆积在心口,把其他一切颜色挤的无影无踪,使诺弗森压抑憋闷到几乎要精神失常。
简直是对精神的消磨,不,是研磨。
总之,感到心脏似乎被一双大手攥住,浑身都不舒服。
诺弗森突然期盼颜色能回到身边。
如果是依莉叶那魔女,恐怕此刻已经肆无忌惮地加以嘲讽了吧?
比如。。。。。。“住在里面的不会是什么正常人,都是些疯子呦”之类的。。。。。。
。。。。。。虽然她也没有资格就这方面这样评论别人就是了。。。。。。
四处张望,周围尽是教会的信徒。
他们有着一样的眼神,一样的神情,毫无差异。
光明神殿不知多久才能迎来这样大的一次人口迁徙。
平日,方圆十里内,除却草木、飞禽和走兽,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也就是说,这一大片区域,除了光明神殿里面,周边没有村镇存在,没有人类存在。
这里是净土,是处女地,不允许任何非神职人员的人在此扎根生活,繁衍生息。
当然,无可厚非,这种相当于小型城市一样规模的神殿,的确是相当壮观。
但是,这里,与希佛科相比——
“——哼,不值一提。”
耳边传来依莉叶小声的自言自语。
已经找机会洗掉了一头果汁,用特殊的药剂改变了头发的颜色,一头棕黄色的长发飘扬着,倒显得柔和了许多,大大减少了以前的阴沉感。
——这里遍地都是最狂热的信徒,她不怕自己话被人听了去,惹上麻烦么?——
诺弗森无奈地摇了摇头,会心一笑。
无论怎样进行美学的完善,这里也没有希佛科那种震撼人心的梦幻绚丽——没有那种多彩的生活感与优雅的神秘感的完美并存。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自由,更没有人生。
光明神殿,只有艺术工艺品那种单薄的伪造感,没有灵魂和生命可言。
就像一个巨大的盆景。
即便,它是圣堂教会的两大圣地之一。
但归根结底,它也只是一幢巨大的建筑,一座城池。
永远都是“它”,而非“她”或“他”。
它可能是信徒们的一个信仰焦点,但永远不可能像希佛科对法师的意义那样,成为一个无与伦比的精神归宿。
无数的信徒陆续从纯白之路走上巨大的白色阶梯,进入这座教城。
门高十六丈。
甚至可以让泰坦巨人通行。
他叹了一口气。
但是,就是这样巨大的一扇门。
却飞不出任何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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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喘不上起来。”
“理解。”
诺弗森不断松着自己的领口,悄声与依莉叶交流了一下。
两个法师混在大队的信徒中间,在一个全身白袍的神官的带领下,走进一个专门用作朝拜信徒居住的建筑。
在诺弗森看来,这里简直就像战时的伤兵临时集中点。
面积很大的大厅,无数简单的单人床。
“各位教友,那么,就请你们在这里休息几天,等待神圣的仪式开始吧。再见,愿光明给予你我安宁祥和,欸拉。”
神官行了一个礼,平和地微笑道。
诺弗森和依莉叶立刻附和着众信徒齐声说道:
“欸拉。感谢光明赐遮风避雨之所于我等卑微信徒,愿光明始终眷顾你我。”
站在依莉叶旁边的诺弗森,自然发现了某魔女只张口不发声的弄虚作假。
如果用这事调侃她,恐怕只会得到一句“因为这些话傻乎乎的所以不说”这种回答,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神官一走,被周围环境搞得相当憋气的诺弗森便打算四处溜达一下。
刚走出两步,就听见某人追上来的声音。
“等等,带上我呦。。。。。。我也想去。。。。。。“
。。。。。。
白的!白的!白的!
全是白的!
真不知道这些信徒是怎么想的,人要住在这种地方的话非要疯掉不可。
即便是打算睡觉,也会辗转反侧吧?
偷偷感受了一下魔力运转,发现这里可以使用魔法,顿觉心中有底,安全感倍增。
看来平常使用惯了的东西,一旦突然没了果然是让人相当无所适从啊。
虽然就算能使用魔法,在光明神殿这种地方也不足以自保,可是不得不说,有与没有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放心的长长出了一口气,自嘲地耸了耸肩。
看来没了魔法的法师,就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啊。。。。。。
双目四处扫过,单调的白色建筑无论有多么艺术精致的工艺,也无法给人留下鲜明的印象。
看起来,就是一大片白色。
就如同在冰原上、沙漠里、树林中很容易迷路一样,在这茫茫的苍白里也难以辨识方位和方向。
既无色彩又无层次感,难以找到对照物,又如何能够辨认内部建筑的位置呢?
唉,真是让人头痛啊。。。。。。
依莉叶,我知道你在这种压抑至极的环境中,难免想出来走几步。。。。。。这无可厚非,我也不该怪你。。。。。。
但是。。。。。。
你不该自己随便乱走啊!!!!!!!!!!!!
诺弗森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这样的确心里的抑郁得到了些微宣泄,可副作用就是头变得有点晕。
这里的信徒足有几十万,又没法贸然使用魔法寻找对方,我该去哪找你去?
而且,凭她那令人钦佩的方向感,能自己找回去的可能性,可以说小于我当上圣堂教会教皇的可能性。
好好跟着我不就完了?怎么带着你比带一个4岁小鬼还让人操心呢?你就不怕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出来散步还会迷路,如果回去以后被别人知道了的话,你就会糗大了么?
嘁!
不得已,只好涎起了一张笑脸,到处找行人询问——
“打扰下,大哥,俺媳妇丢了,她大约十七岁,身高一米六二,有着魔鬼一样的性格,大便一样颜色的头发,是一只伪萝莉,请问你见过——啊?没见过?噢,那谢谢您了。。。。。。”
四处点头哈腰的诺弗森,不一会就开始盘算:如果这样放手不管,让那魔女自生自灭的话。。。。。。会不会是对世界的一个贡献?
当然,他也只敢想想而已。
“媳妇!!媳妇!!翠花花!!!你在哪呢?俺寻你寻滴好苦啊!哎?这位兄弟,打扰下。。。。。。”
真是的,与其为单一目的耽误时间,但不如顺便干点有意义的事。
他一边找人,一边不断留意着周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停地做下记录。
。。。。。。就这样,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四个多小时。
“唉。。。。。。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直到诺弗森察觉到,不知何时连自己也已经迷路了。。。。。。
好了,这下谁也不用说找谁了。
举目,发现自己所在之处堪称光明神殿中的偏僻角落,连行人都很少看见。
会莫名其妙地撞到这种地方来,看来我也是昏了头呢。。。。。。
放弃一样的诺弗森,一屁股坐在了路边一幢建筑的台阶上。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一丝凉意。
呼,累了一天,真是无妄之灾啊。。。。。。
依莉叶,其本质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强大的战力,出色的智谋,移动的图书馆,以及。。。。。。
像小孩子一样的执拗任性和让人操心。
我无良的导师啊。。。。。。让我与她结伴而行,这真是你和我开的最大的玩笑。
不行,虽然内心的倦怠不断要我偷一下懒。。。。。。可是,休息一会后,还是需要努力找到她啊。。。。。。
无奈,无奈,深深的无奈。。。。。。
诺弗森苦笑地摇了摇头。
他很好奇以后谁会和这魔女一起生活。
满眼尽是白色,即便在夕阳的余晖下也没有镀上应有的金边。
怪异的,颠覆光学与色彩原理的违和感。
如果不是有着无比坚韧的精神,恐怕他已经癫狂了。
眨眼间,那种疲劳感更甚。
可是,又因为压抑的环境而不会睡着。
这种感觉简直就是对精神的最大折磨,难怪这里的信徒没一个正常的。。。。。。
就在他沉思间,突然发觉身后隐隐有乐声响起。
这是。。。。。。
如溪水般清冽,如雨露般滋润。
直直流入耳中,烦闷的内心顿时奇妙地平静了下来。
在来到这里,干涸之后久违的甘露。
唱诗声。
一瞬间,竟有点沉迷其中。
不过,很快就回过了神来。
身体如过电一样,激灵了一下。
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双脚不受控制地缓缓动了起来,走上了台阶。
双目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即便想要转动都是一种艰难。
已经泯灭不知多少年的好奇,此刻居然微微燃动起来。
黄昏的天空下,秋风是如此清澈,让人心里一片清净。
鬼使神差地,循着声音,向殿内缓缓走去。
如同泉中捕捉不到的流苏,若有若无。
有了这份飘渺感,那份声音更是宛若仙乐。
不知道这歌声比之传说中的海精灵塞壬又是如何,但无疑,这是诺弗森此生听过的最好听的歌声,比学校每一届歌咏比赛的第一名都要美得多。
即便是堪称艺术白痴的诺弗森,居然也能理解。
那其中,溶解了寂寞的思念、温情的回忆、希望的向往、现实的惆怅。
以及,信仰的纯洁。
此歌,不同于此地,不同于此地的人。
它是有生命力的。
是有张力的图画,是内心向外的不自觉流露。
如清泉的流出,如花朵的初绽。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信仰之美。
因此,才有这美丽的歌。
只相隔一道门。
从表面看上去,像是一座大一点的民居。
普通到仅仅是一个白房子。
可是,诺弗森却有一种直觉。
虽然便面上一点都不像,可是这里,应该是一座礼拜堂。
礼拜堂吧?
礼拜堂吧。
礼拜堂啊。。。。。。
因此,会有唱诗声,也不奇怪了吧?
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礼拜堂呢?这里已经有“供神殿”这个负有盛名大型礼拜堂了啊?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在这偏僻的位置修建一座小的礼拜堂?
难以想象的,与这里气氛完全不同的歌声。
虽然恬淡平静一如秋水,包含着对现状的认同。。。。。。
却依旧可以体会到其中微弱的生命力,与更多的期盼。
就像人垂死的挣扎,对麻木死亡的抗拒。
处于临界徘徊的美丽,有百合芙蓉之纯美,亦如乍放的曼珠沙华。
似乎什么事情都已经淡忘了,此刻,没有比眼前更重要的事。
是什么人,才能唱出这种歌声?
他吞了吞口水。
他看见自己伸出双手,缓缓地把门推开。
然后,身躯微微一震。
在一片光明的泼洒中,他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