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查兵已经过来了。
嘁!倒霉的事还真是接踵而来。
诺弗森暗暗比了比中指,表面上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下面就考验我和依莉叶演戏的默契了——
一个巡查兵漫不经心地走到诺弗森面前:
“叫什么名字?”
“侯斯托洛夫斯基。”
果断地回答,决不能让对方看出哪怕一丝迟疑,不然会让对方产生疑心。
巡查兵上下打量了一下诺弗森:
“这名字有点奇怪啊。。。。。。这位,你是从哪里来的?”
面对盘查,诺弗森耸耸肩,摊摊双手,表情比路人甲乙丙丁还无辜:
“军爷,俺是商业联邦挖煤的。”
“挖煤的?兄弟,看你这体格可不像啊。”
“怎的就不像了?不是俺吹,别看俺瘦,就俺们那里的人,那身上长一点点肉,就能有老大力气。像俺一样体格的,能顶你们这里熊似的大个了。”
“好好好,你说你是从商业联邦来的?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你了。。。。。。请说明你的来意。”
巡查兵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便例行公事地问道。
“给俺媳妇治病。”
诺弗森硬着头皮说道,身体不自觉地挪了挪,把斗篷下的依莉叶挡在了身后。
“哦,那么。。。。。。为了避免误会,能让你身后那位露个脸么?”
“在俺们商业联邦,可没有你们这那么多规矩。这要是俺们鲁迪神官在这,准要说‘没想到虔诚的羔羊希望沐浴光明的恩泽,还需要接受这种如同在亵渎信仰一样的盘查么?这简直是对虔诚信徒的侮辱’这种话。照俺说,俺大老远来你们这,还要被当坏蛋一样防着,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嘛!”
巡查兵看着诺弗森,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
“我也不想啊,伙计。可是上头有命令,非常时期有非常政策,圣女大典可不是一件小事,不能有半点疏漏。所以。。。。。。我劝你还是配合一下吧。”
诺弗森一副愣头傻小子的样子,死命抱着依莉叶,说什么就是不给巡查兵看:
“不能给你看!你存着歹心呢!你长得那么帅,万一把俺媳妇看跑了怎么办?不叫你看,你还想咋着?”
咳咳。
这一记迂回而响亮的马屁,拍的巡查兵那叫一个舒服。
看那巡逻兵洋洋自得地捋起了胡子,诺弗森险些偷笑出声来。
不远处另一个巡逻兵像是看到这边有点不对劲,走过来“啪”的给了同伴轻轻一拳道:
“你小子,不好好干活,干什么呢?”
“嘿!杰克!你看看,这伙计说你老哥我长得帅呢!”
“哈?”叫杰克的巡查兵嘴巴张得老大,一脸的难以置信,“我靠!真是没天理了!连你这样的都被人夸长的帅!?我说皮斯,这小子哄你玩呢吧!”
“去你的!人家可是实诚人,老老实实的煤矿工人。我告你,你可不能为难人家。”
先一个叫皮斯的巡逻兵有点不乐意了。
杰克干咳了一声,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
“咳!无论如何,你能不能,那个,把斗篷掀开,让我们确认一眼?这样大家都好办。”
嘁,本来以为已经过关了呢!
诺弗森正打算继续装疯卖傻。
可是——
“猴哥,他们要,要干什么呦?俺怕。。。。。。”
我靠。
这,这是!?
没错吧!?刚才。。。。。。确实是依莉叶说的话?
诺弗森愣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顺势说道——
“啊!俺的亲亲,翠花花妹子,他们不怀好意,非要看看你才让咱过去。”
两个巡逻兵闻言,立刻尴尬地表情一正,干咳起来。
扭扭捏捏地揪着衣角,蒙头斗篷下面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
“是,是么?那,那怎么办呦。。。。。。算了,豁出去了,俺,俺叫他们看看就成了是不?”
哎?
她已经做好准备了么?
正在诺弗森迟疑间,斗篷被掀开了。
一直藏在下面的依莉叶探出头来。
刹那间,诺弗森脸色变了十几次。
这,这是——
棕黄色的头发。
灰扑扑的脸。
眼睛被一根布条蒙住。
依莉叶居然一副无比羞怯的样子,紧紧靠在他身上,手还紧张地拽着诺弗森的衣服,似乎害怕一松手自己就被抛下不管似的。
哎哟!!
真,真是绝了!!
不行了!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小鸟依人的怯怯样子,脏兮兮像小花猫一样的脸蛋,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简直是颠覆性的,完全毁掉了“魔女”的形象。
被雷的牙疼胃疼同时发作,诺弗森竭尽全力绷住自己的表情。
此生恐怕再没机会能见到依莉叶大小姐这副样子,就算让我现在死也值了!
有一股仰天长啸的冲动,多年被欺压的抑郁一扫而光。
不枉此生!!!
真是不枉此生啊!!!!!!
诺弗森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有心跪下来给光明神磕三个响头。
没想到,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她还能临时进行这种程度的变装,真是了不得啊了不得。
依莉叶全身发着抖,似乎是在害怕,只有了解她的诺弗森才知道她其实是被气的发抖。
要不是这条圣力加护的路上无法使用魔法,搞不好他还会偷偷用水晶记录下这一场景,以便以后多多观赏。
诺弗森又仔细端详起依莉叶来,恨不得把这一幕永远铭记。
哎?以前倒是从来没发现。只要不看她的眼睛,单就脸而言,依莉叶倒是相当可爱啊。。。。。。嗯嗯。。。。。。
喂喂喂。。。。。。
干咳两声。
——唉,诺弗森,你这家伙在对这个魔女进行什么相貌衡量啊——
生冷不忌,也不怕拉肚子?
腹诽着,他不断暗自摇头。
偷偷地掐了自己一把,才辛苦地维持住脸上紧绷的表情,没有爆笑出来。
即便依莉叶在他背后狠狠拧着,可在这种情况下,他已经彻底忘了疼痛,不以为然地将之无视了。
可想而知,依莉叶此刻的心情可绝对称不上好。
诺弗森!
你这家伙!!
本来就因为不得不如此愚蠢和屈辱而感到恼羞成怒,依莉叶心中的怒气在不断升级。
好丢脸,啊啊啊啊,好生气呦!!
脸一定红透了。
真是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呦!!!
透过布皂的缝隙,可以依稀看见周围的情况。
诺弗森这家伙,那是什么表情!?
依莉叶恨不得把他那双瞪得溜圆,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的眼珠按进他脑腔子里,再把脚上的系带长靴脱下来,塞到那张大嘴里面。
真,真是受够了呦!!!!!
——为什么。。。。。。本大小姐。。。。。。要在这里干这种事情呦呦呦呦呦呦呦——
怒火在升级。
另一方面,诺弗森依旧沉浸在依莉叶难得给他带来的快乐之中。
太强了!!
这演技。。。。。。
这化妆。。。。。。
依,依莉叶大小姐,从没发现您原来是这样一个人才,原谅鄙人有眼不识泰山吧。。。。。。哎哟哎哟。。。。。。
忍笑忍的好辛苦,不行,快憋爆了。
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笑又不能笑,简直是一种酷刑。
如果我就这样别笑憋死了,也算是能名留史册的稀世罕有之事了。
哎哟,哎哟。。。。。。
不行了,脸上的肌肉要断线了。
实在不行了。
无奈之下,诺弗森只好用假哭来缓解面部肌肉的辛苦:
“军爷,她害羞的紧,怕见人的。你说,非要非难俺们到这个地步,这是不是也太。。。。。。光明神上啊!你老人家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没法活了!!呜呜呜呜!!!!!”
“呃,伙计,抱歉。。。。。。你看,是我们不对,那个,我们先走了啊。。。。。。”
叫杰克的巡逻兵悻悻地说。
那个叫皮斯的巡查兵狠狠地鄙视了他一眼。
他们这些基层公职人员,本来就因为在进行城市综合执法时与摊贩之间发生各种矛盾摩擦,而在平民心目中成为了相当于恶霸一样的存在。
平常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日子一直很不好过啊。
现在,杰克这小子又当中欺负老实人。。。。。唉,周围那么多双信徒的眼睛在看着,影响真的很不好。。。。。。
所以,他赶快拍了拍哭天抢地的诺弗森的肩膀,安慰道:
“唉唉,我说伙计,你说你媳妇又看不见,怎么可能看我帅就跟我跑了呢?你可真是实心眼。。。。。。哈哈哈哈!!!啊,好,一路走好,给你媳妇治好眼睛,好好回去过日子。我们先走了啊。。。。。。”
诺弗森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发现自己现在有点不想让这两个巡查兵离开了——只要这两个人还在这里,依莉叶就必须一直保持这样搞笑的样子。
不过,希望归希望,这两个瘟神还是尽早滚蛋,离我们越远越好。。。。。。
诺弗森正在看着那些巡查兵离开的身影,突然被人一把揪住领口,向下扯去。
“呜呃!!”
被勒得几乎快要挂掉的诺弗森,看见依莉叶一把扯掉蒙眼布,把他拽到她的眼前。
在他的视野里,一张不善的诡异笑脸越来越大,以及脸上难以掩饰的“愤怒的井字”。
“话说某人刚才似乎看得很爽的样子。。。。。。而且,你居然敢这样作践本大小姐,我看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好,想去拥抱死亡了呢。。。。。。我亲爱的诺弗森先生?”
“相信我,生命很可贵,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想死的,我伟大的依莉叶大小姐。”
诺弗森想起以前上过的一节如何从凶猛野兽爪下活下来的选修课,力争用自己最纯洁最善良的目光深情凝视着依莉叶冒火的眸子,企图进行心与心的交流。
但是,理所当然的是,虽然都是可怕的东西,可恶魔和野兽之间却有着天壤之别。
是以,诺弗森这样的行动起到了反效果。
依莉叶一脸恶心地扭过头去,然后伸出冰凉的手,直接朝诺弗森的大眼珠子戳了下去。
然后在诺弗森捂着眼睛嚎叫着蹲下身去时,抡起神器大书“圣贤遗骸”,照诺弗森劈头盖脸就打。
路人看见这暴虐的一幕,人人自危,唯恐避之不及,纷纷目不旁视,尽快远离斗争中心。
“眼睛!眼睛!!哇啊啊啊!!依莉叶!!你也太狠了吧!?刚才那种情况是不得以,是不可抗力!!”
“废话少说呦!发誓!!把你刚才看到的全部忘掉!!现在!!立刻!!马上!!!”
“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你以为我是记忆水晶么?啊啊!疼疼疼!不要再打我的头了!!”
“我才不管呦!!总之!给我忘掉!!!”
依莉叶满脸通红,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地喊。
嘁,这魔女!事情都过去了,她还想怎么办?
砰砰砰砰!
不仅这样由于羞恼近乎失去控制,还使用这种直接的暴力方式,这样可真不像她的风格。。。。。。
砰砰砰砰!
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她为什么不去反省一下自己平时的样子,反而会嫌自己装成这样可爱的样子丢人啊。。。。。。可见魔女的精神结构果然与我等正常人截然不同。
砰砰砰砰!
她是想打死我,杀人灭口么?还是说,她打算通过这样来掩饰自己的羞恼?
砰砰砰砰!
啊!不管如何,这都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了。
砰砰砰砰!
因为我已经在这狂锤乱砸之下,恍惚间看见天堂了。。。。。。
砰砰砰砰!
喂喂,我说,你打完了没有?真的想打死我么?
我惊天地泣鬼神的依莉叶大小姐,你难道认为,如果鄙人被打死了,以后还有谁能这样鞍前马后当你的廉价苦力呢?
天上,一队南迁的大雁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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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
之前被打的地方依旧在疼,诺弗森一边揉着,一边走在依旧赌气的依莉叶后面。
搞什么,下手这么狠。。。。。。
哎哟哎哟。。。。。。
“我说,依莉叶大小姐,鄙人不久前发现,您。。。。。。呃,您其实是如此一位可爱的少女。”
“哼。”
无视诺弗森不断想要搭话活跃气氛的尝试,依莉叶只是心不在焉地用鼻子发出哼声。
再到后来,连理都懒得理了。
气氛始终很尴尬。
两人相对无语,一路走下去。
与其说是因为生气,依莉叶倒不如说是有点心事重重。
对于她奇怪的举动早已习以为常的诺弗森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要说唯一的不对劲,就是什么事情会让依莉叶觉得比赌气更重要,需要沉默地深思呢。。。。。。
说起来,这次从希佛科离开以后,每当走在路上或者只有依莉叶自己一个人时,她就会沉静地思索着,似乎正面临着什么烦恼。
当然,没有人会误会她会像正常花季少女那样,满腹青春的酸涩就是了。。。。。。
可能是因为在考虑这次任务的事情吧。。。。。。诺弗森下了结论。
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
“喂,我说。。。。。。”
始终看着自己脚下的诺弗森,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已经入夜,便想问问依莉叶需不需要休息。
“现在先别和我说话——”
依莉叶从专注的思考中回过神来,正要说话。
可是,话说到一半,似乎被什么东西所震惊,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
诺弗森觉得有点奇怪。
然后——
一抬头,他看见了难得一见的景色。
倦怠的瞳孔,在一瞬间因惊异而扩张放大。
这是。。。。。。
好,好美。。。。。。
在这秋风吹拂的黑夜里,月明星稀,夜空是如此澄澈,这份震撼的美丽让人心跳一停。
这是可视的音乐,在心头奏响,每一个音符,都带动着心脏的律动。
周围似乎都变成了一片黑暗虚空,在这悬停于虚空的错觉中,脚下这条发出莹莹白光的道路,向前笔直的延伸下去,似乎延伸向无穷无尽的星月彼端。
没有依凭,绝对静止。
就这样,如同一道光,直射向远天那天地相汇的地平线。
就好像通往天际的天路。
“这。。。。。。简直。。。。。。”
如此奇异的景象。
在白天,并没有多少切实的感受,顶多是从这条路的数据上,觉得这条路的工程量很了不起。
可是,没想到。
这条路究竟为什么而被称为奇迹,是在黑夜里亲眼所见者才能明白的境界。
只有黑夜,才能衬托出光的美丽。
如果我依旧窝在屋里不出门,恐怕永远都不会见到这样的景像啊。。。。。。
该怎么说呢。。。。。。
诺弗森突然觉得舌头打结,第一次地发现自己的词汇量如此可怜,根本找不出任何能共形容他此刻心情的言语。
即便是在他这个法师心中,此刻也只回响着那两句家喻户晓的祈祷词:
——愿光明照亮漫漫长路——
——光明之路割裂黑暗直通彼方——
如此贴切。
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那份触动。
神迹。
这是人类以自己的渺小,所创造出的神迹。
虽然宗教狂热色彩浓厚,可这些也无法抵消这条路的伟大。
在这茫茫世界上,留下了自己存在的痕迹。。。。。。
一条如此鲜明的路,一道划破未知黑暗的轨迹。
想象一下,此刻如果从高空向下俯视,应该可以看见,在一片漆黑的大地上,一个正在发出皎白光芒的圣白十字横握着,闪动着对人间的赐福。。。。。。
这烙印是如此震撼,恐怕,真的能让诸神为之叹服吧。
沐浴在这白光中,仿佛身心的一切都被清洁了。
不断看见有信徒跪在地上,流着眼泪痛诉着自己的罪孽,祈求着净化和宽恕。
把前去朝拜的路,变为一种洗清污秽和罪恶,终于到达所向之彼端的净化之路。
即便立场不合,可诺弗森却不得不佩服教会建立这条路的用意。
路上的行人依旧很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无限的袭击和渴望,双目直直地看向远方向前走着。
路边,疲劳的行路者席地而眠,天为被,地为床,就这样熟睡着。
这条路是流淌着光明神福泽的,处在神的羽翼庇护之下的领域。
没有人会趁别人睡觉时做有违道德的事情,如果在这里盗窃他人财物,就是对神的亵渎,会造神罚。
不会有人在见证这夜晚中的震撼神迹以后,还敢于挑战光明神的威严,顶风作案。
是以——
“睡在光明的拥抱之中,得享安眠。”
引用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诗句,诺弗森淡淡笑了笑,继续说道:
“喂,我举世无双盖世无敌的依莉叶大小姐。。。。。。您有没有意向来让这难得的体验充实一下你的回忆?”
“我怕睡着以后,会有人不小心从我身上踩过去。。。。。。倒是你,我亲爱的诺弗森先生呦,是不是你困了想要睡觉呢?本大小姐可是再走多久都没问题的呦。”
她炫耀挑衅似地昂起下巴,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
当然,诺弗森也没有傻到会在这时提醒她,那些黏答答的果汁还在她的脑袋上。。。。。。最好在找到可以洗头的地方之前,还是不要让她注意到为妙。
“的确。。。。。。是我不堪疲惫,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休息休息吧。。。。。。”
他打了个哈欠,对依莉叶说道。
依莉叶鄙夷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眯起眼睛噘起嘴叹了口气道:
“唉,我说呦,你对于自己偷懒的意图的表达方式还真是直接呦。。。。。。”
“那怎么了?您大小姐既然可以饿了就吃,鄙人困了就睡当然也是天经地义了喽!”
“可是,吃饭可不想睡觉那样会消耗大量时间。。。。。。算了呦,休息就休息一下吧。”
她似乎对诺弗森的提议嗤之以鼻,相当迁就地附议,不过,她解脱似的一屁股坐到路边开始揉腿的举动可不是这么说的。
——其实已经累得要命,只是逞强不想在别人之前承认疲劳吧——
诺弗森当然知道。
所以,男人这时就要绅士一点,给个台阶下啦。。。。。。
为自己总是不得不扮演这种角色而哭笑不得的诺弗森,长出了一口气,坐到依莉叶旁边。
躺倒在地,仰望满天星斗。
星空是如此高远广大。
如同从高山上看向海洋,人这样躺着,就好像是在俯瞰天空。
无所依凭,那感觉,就像是后背在被大地吸附着,于天幕上方飘悬,随时都可能要跌入其中一样。
夜空,就在脚下。
夜空,近在眼前。
似乎伸出手去就能摸到,但当他伸出手去,却发现自己的五指融入到那一片星辉之中。
与想象的不同,地面虽然踩上去他感觉很硬,可不知为何,躺在上面不但一点也不觉得冷硬,反而很舒服,就好像是躺在一张巨大的床铺上。
“呐,诺弗森呦。。。。。。”
耳边突然传来细弱蚊蝇的喃喃自语。
“什么事?”
“这个。。。。。。其实也没什么事呦。。。。。。”
依莉叶支支吾吾地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
诺弗森打了个哈欠,感到困意正不可抗拒地袭来。
“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吞吞吐吐的了?”
“我是在想,这些话,我要不要对你说。。。。。。不过想来,说了就会像傻瓜一样,还是不说为好呦。。。。。。”
“嗯,那就不说。”
“可是呦。。。。。。不知为何,我突然,特别闷得慌,特别想说点什么。”
“嗯。”
诺弗森无意识地讷讷应答着。
星河中隐隐的那一汪灿岚,便是流转的星云所透出的华晕吧。
虽然路上还有信徒在行进,可是此刻,天地间却安静的难以置信。
“呐,你睡着了么?”
“嗯。”
“说谎呦,明明还能说话,怎么可能是睡着了。。。。。。”
“嗯。”
“也许。。。。。。可能。。。。。。或许。。。。。。那个。。。。。。”
“嗯。”
“你快点睡呦。。。。。。”
——睡着了,我就可以说了——
似乎在这样地告诉他。
“嗯。”
陷入沉寂。
诺弗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
“呐,诺弗森,你睡着了么?”
——既然我睡着了,就不能回答了吧?——
所以,诺弗森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动作。
“真是,总是在睡觉,真不知道你把自己的人生当成什么呦。。。。。。”
自顾自地喃喃着,摇头间长发洒下悉嗦之声。
“我说呦。。。。。。这次回希佛科,我。。。。。。从导师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关于我的。。。。。。很困扰。。。。。。”
懊恼声,叹气声。
“我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起过心里的事呦。。。。。。可其实,有时侯,我也会害怕,真的。。。。。。我有时也会想,可能,我远没有自以为的那样坚强。。。。。。”
幽幽的说着,她应该正在直直地看着星空吧。
这个当初给自己筑起高墙,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靠自己活并只为自己而活的家伙。。。。。。就像是给自己建造了一座森严城堡的公主。。。。。。嘁,如果是这家伙的话,应该叫做恶魔公主才是。
就这样,不想失去,也不想去拥有,因此便把自己的所有全都牢牢封住,这样,再也没有了会失去的,但也再没有了可以进来的。
就这样,活在自己为自己搭建的迷宫城堡中,永远也走不出去。
就这样,在阵痛的伴随下,一直迷失着,也会一直迷失下去。
封闭循环的圆环形宿命轨道,不会有终结,不会有解脱,更不会有救赎。有的,只是永恒的迷途。
这就是她,什么都不信仰,只信仰自己的女孩,正在向她自己所低喃的告解。
“正因我在内心深处知道这些,所以才不断给自己自我暗示,暗示自己是完美的,是坚强的,是无懈可击的。。。。。。通过这样来保护自己,让自己能够咬牙承受一切。。。。。。给别人看,让别人认同,然后通过他们的认同使我的自我暗示更加牢固,处在这种循环中,巩固我的坚强。。。。。。令我自己认为这样很幸福。。。。。。”
此时此刻,此情此境,面对身下这条照亮内心的路,倔强和压力的脆弱,倾诉与告解的冲动,被融化,被疏导,从心里流淌了出来。
“或许有一天,我会不再是我。我很害怕。现在,我剩下的只有我自己了,可是,就连这点东西,也可能会被颠覆掉。。。。。。在小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一切,失去了我本来的生活。。。。。。那种痛苦,我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这肯定是他的错觉。
“无论如何,你这笨蛋还是这样自在悠闲,毫无忧虑呢。。。。。。真好。。。。。。真是个好的让人受不了的笨蛋呦。。。。。。”
轻敲额头的声音。
不知为何,闭着眼睛的他突然感到她轻轻地微笑。
是与以往不同的,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啊啊,无论如何,那都一定是如星光一样璀璨的微笑吧——
真想看看。
真想睁开眼睛看看。
但不能睁眼,因为一睁眼,这一切便都会消失无踪,再也不会出现。
所以,不管怎样都不能睁眼——
因为我已经睡着了,睡着了的人是不会睁着眼睛的。
“算了,真是个傻瓜,我在对着一个睡着的家伙胡言乱语些什么呦。。。。。。”
她轻轻的翻身,长舒了一口似乎抑郁很久的浊气,将神器大书“圣贤遗骸“作为枕头枕到了头下面。
“晚安了呦。。。。。。”
这句话似从悠远的彼方传来,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似乎,她随时都会消失不见,再也不会回来一样。
有点莫名的不安。
——嗯,这肯定是我太敏感了吧——
这样想道。
长长的头发被清风吹动,拂过诺弗森的脖子,微痒。
轻轻点起的熏香炉,飘散起令人迷醉的沁香。
幽幽的人言,幽幽的香气,幽幽的此景。
彷如幻梦。
可流入耳中的字字清晰,一如这清风明月。
诺弗森叹了口气,沉沉睡去。
**********************************
不知睡了多久,诺弗森突然被摇醒了。
“怎么回事——”
“嘘!!”
依莉叶捂住了他的嘴,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指了指不远处悄声道:
“不要说话呦,仔细听。。。。。。”
诺弗森小幅地点了点头,偷偷瞥眼看去,发现几个身着白色轻甲的教兵正在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昨天刚骗走了几个巡查兵,今天怎么又有教兵会出现在这里!?
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那两个家伙真的在这里?”
“绝对错不了!我们这些天一直在追踪他们,一直追到了这里,他们肯定躲在这没错。
怎么?莫非。。。。。。
——从入境开始就被监控,现在对方准备开始收网了?——
如果真是这样,只有。。。。。。
依莉叶嘴角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凉凉笑意,下意识地伸手打算撸起左袖。
如果出现情况,就立刻一个翻身离开纯白之路的范围,开始施展魔法自保。
“先等等,等等再说。。。。。。”
诺弗森小声说道。
依莉叶微微点了点头,把左手收了回去,却紧张地抓住了诺弗森的胳膊。
面对紧张得几乎要从他手臂上捏下一块肉来的依莉叶,诺弗森疼的呲牙咧嘴,却依旧偷偷向她挤挤眼睛表示淡定。
沉住气,沉住气。
说话声接近。
教兵似乎开始检查路边睡着的人们了。
看样子很快就要查过来。
怎么办?
如果现在在不行动,等到被剑抵在脖子上,就什么都完了。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这几个小兵自然不放在眼里,他们真正害怕的是身份的暴露。
——还不行?——
——再等等!——
教兵走到诺弗森和依莉叶旁边,然后停住了。
“是他们?”
“就是他们!”
全身都在预警。
再犹豫就完了!
再犹豫就完了!
再犹豫就完了!
再犹豫就完了!
再犹豫就完了!!!!
弯腰。
伸手!
一旁,依莉叶眯眼假寐,已经做好准备。
诺弗森的手心被汗水湿透。
全身绷紧,随时准备暴起。
喉咙几乎堵不住大叫的欲望。
教兵弯腰,伸手,然后猛的抓住一条手臂,将人拎了起来,长剑抵住脖颈!!
不是诺弗森!也不是依莉叶!
“我抓住了一个!!你们快动手啊!!别让另一个跑了!!”
被抓住的,是一个憔悴、恐惧的男子。
一直躺在诺弗森附近的,睡的相当不踏实的男人。
他拼命挣扎着,惊恐地大叫道:
“你们不能这样做!!我老婆怀孕了,还有一个月左右就要生了!!你们都征了那么多的人,不缺我们两个吧!?放过我们吧!!!”
“少废话!!跟我们走!!别以为这样就能逃过兵役了!!这可是高层的命令,如此大规模的征兵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像你这样不履行作为忠诚信徒应尽的义务,即便在这纯白之路上,光明神上也不会庇护你的!!”
教兵怒吼着,用剑柄朝着男人的头部猛击。
与此同时,男人的同伴也落网了。
一个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
被推搡在地,拳脚相加。
“还想跑?我看你跑!!!你说,你能跑到哪里去!?害我们费这么大力气追你们!看我们现在代光明神降罚于你!!”
中年人任由打骂,抱头蜷缩在地上,最大限度地降低身体所受的伤害。
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只有认命般的忍耐,叹息似的悲伤。
情景可以闭眼不看,但是,声音却是抗拒不了的。
肉体被击打声,骨头断裂声,痛苦的呻吟声,不堪的怒骂声,不断传入耳中。
嘁!这些哪里是教兵,简直比那些和小贩过不去的武打大队还凶恶。
当然,诺弗森也只是敢内心在吐槽而已,他不能冒险多管闲事,只能紧闭双目继续装睡。
走在前去朝拜的路上,人们从旁边漠然走过,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就在这样堪称神迹的一条路上,神的信徒们,对这如此违和的暴行加以无视。。。。。。
不,不是无视,而是理所当然的熟视无睹了吧。。。。。。
即使有些反应,也尽是对两个挨打者的嗤之以鼻。
这条路,是人类筑成的伟大神迹。
圣洁、无污、安宁、笔直。。。。。。
这些人,是神最虔诚的信徒。
善良、纯洁、忠实、自律。。。。。。
他们走在这条纯白之路上,本身也变得像这条路一样,融为这环境的一体,继续前进着。
诺弗森只觉得,昨晚的感动在一瞬间碎裂成遍地碎片,继而挥发,烟消云散。
那条在幽邃黑夜中直通天际的光路。
今天已经全部成为欺骗的假象。
直击真实,褪去华裳。
剩下的,尽是不断蔓延的恶寒,几欲作呕。
这条路,被捏造的境界。
美丽的虚伪,虚伪的美丽。
这些人,被抽空的丧尸。
恶心的纯洁,变质的信仰。
从他们狂热的眼中,已经难以看见更多属于人的东西。
涣散漠然。
行尸走肉。
这条路上行走的,是无数的行尸走肉。
这就是。。。。。。圣堂教会。。。。。。
全世界最强大最有势力的信仰组织,凌驾于任何政体的统御力。
抓住人类内心中天性的弱点,继而完全地掌控。
**************
“诺弗森,刚才你听见了么?”
两个遍体鳞伤的男人,被教兵推搡着押走。
危机刚刚解除,依莉叶就迫不及待地皱着眉头对诺弗森说道。
“唉,听见了什么?关于这里的人性么?”
满脑子这些东西的诺弗森心不在焉地叹了口气。
“不是。。。。。。我现在真恨不得把你的耳朵切下来。。。。。。”
依莉叶凉凉的说道,表情就像是要吃人。
相信我,我的大小姐,你不会想那么做的,如果切掉我的耳朵,你再对我说话时我岂不是可以装聋作哑了?
诺弗森悻悻地撇了撇嘴。
依莉叶咳了两声,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说道:
“真是的!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呦。。。。。。刚才那些人提到兵役了吧。。。。。。听那两个逃兵役的男人口音,应该是神佑之地南部人。。。。。。想也知道,神圣帝国南部开始征兵——不,恐怕这个征兵范围可不只是南部而已呦。”
呃。。。。。。这个。。。。。。说起来似乎的确是这样啊。。。。。。
看来我最近有点心不在焉不在状态,连这都没有留意到。
“那么,你的意思是,老兵未裁又征新兵,这是教会打算大规模扩军的征兆?”诺弗森点了点头,似乎觉得依莉叶言之有理,“那么,这就和你关于册封圣女的怀疑串连在一起了吧?”
“嗯,我现在可以肯定了。。。。。。最短一年内,最长不超过两年,在这批新兵训练完毕后。。。。。。光明阵营,就肯定要有大的军事行动了呦。。。。。。”
依莉叶把发梢在手指上绕来绕去地玩弄着,似乎颇有兴趣的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
“如果能查出来,可真是大功一件呦!”
就在诺弗森发愣时,她又伸出了一根手指,凉凉地泼冷水道:
“当然,就客观说来,凭咱们两个的努力能调查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不错了呦。”
总感觉这种清醒的自我认知不像是您会拥有的啊。。。。。。我那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魔女大小姐。。。。。。
“所以。。。。。。还没进展,就已经泄气了呢。。。。。。而且。。。。。。说起来我们现在只是从途中见闻有所发现而已,完全没有做什么称得上是调查的努力啊。。。。。。”
诺弗森耸了耸肩,悠然吐槽道。
“哈嗯?你还是蛮有自知之明的么。。。。。。既然如此,那就鼓起点干劲来吧!来,躺也该躺够了,咱们该走了呦!”
依莉叶狡狯地捂着嘴笑了起来,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衣服说道。
被耍了,唉,本应该看出来的。
诺弗森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恹恹地站了起来,跟上了走在前面的依莉叶。
“总之呦,趁热打铁,先从打听那个所谓的兵役入手吧。。。。。。”
“对了,依莉叶,你有空把这沓东西看了,记住我们的假身份,这样别人若是问了起来,也好有个没有破绽的回答。”
厚厚的,几乎详细到每一根毛发的假身份资料。
“。。。。。。真是的呦!总部的那些家伙有力气钻营这种东西,倒不如多给我们派点人手助力比较实际。”
依莉叶一边走着,一边翻看起来。
无事可做,又不想被依莉叶指摘不作为的诺弗森,便开始和路上的其他行人搭话攀谈,希望能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样过了几个小时。
“汇报一下吧。。。。。。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依莉叶把那一厚沓纸堆到诺弗森怀里,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道。
“嗯。。。。。。这个。。。。。。我伟大的大小姐,这样不大方便说,您可不可以附耳过来?”
诺弗森干笑了两声,见依莉叶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便立刻正色,主动凑到了后者耳边小声说道:
“据鄙人不完全统计,大约有占全神圣帝国男性总人口的3%的人被抓丁,这些人大都是18-40之间的青壮,不少人还是退伍老兵。。。。。。也就是说,结合我们掌握的帝国人口资料,我们可以知道有一百五十万以上的生力军注入了神圣帝国的正规军,猜测现役帝国军队有三百万以上。”
“三百万?嗯。。。。。。好多人的样子呦。。。。。。”
“的确。。。。。。举个例子吧!看看法师协会,总人口四千万,六百五十万是法师,大约三十万是法师部队。。。。。。对比一下就知道差距了。再说魔族和暗精灵人口上本就比不过人类,军队数量肯定不如教会的人多,要不说人家教会能和魔族和暗精灵叫板,咱们就只能在中间求周全呢?”
诺弗森轻描淡写地说。
依莉叶在听到魔族这个词是,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异样。
随即,这种异样在诺弗森看到之前便一闪而过,只剩下招牌似的笑意:
“那如果大战真的打起来,肯定是盛况空前,相当的壮观。。。。。。可真是让人期待呦。。。。。。呵呵。。。。。。HOHO。。。。。。”
这有什么好期待的?
看见依莉叶捂者嘴坏笑了起来,正在纳闷的诺弗森,突然脑中闪过依莉叶当年在解剖室看见那些@#%¥*(和谐)的东西时,那种让人毛骨悚然冷透骨髓的瘆人笑容,立刻一身冷汗地吞了口唾沫。
这家伙。。。。。。不会。。。。。。打算到时候找个最佳席位看真人版血腥暴力片吧?就像当初拉着他和法克斯蒂娜,在希佛科Grand-Guignal大剧院看的血腥恐怖人偶剧一样!?
记得自己还算好的,只是好几天没吃下去东西而已。。。。。。可是我们可怜的冰山纪委大人。。。。。。唉,那之后,每周都要去幻术师校医那里进行心理治疗,不然就会表现出一个精神严重受刺激者的各种症状。
后来听说那里招牌的人偶操控者,著名演员安洛苏娜不知为何神秘失踪了,这更是让那里的恐怖人偶剧充满了更多的阴森诡异感。
那个演员失踪后,依莉叶倒是情绪低落了好多天——虽然她从不承认自己是那个演员的粉丝。
会喜欢那种东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认为依莉叶是个心理变态也没有错吧。。。。。。
“如果你再敢在心里乱说本大小姐的坏话,诺弗森,我会让你重复那些魔法线控人偶的命运呦?”
凉飕飕的语调,就好像灌入领口的秋风,让诺弗森全身寒毛都树了起来。
依莉叶说完惊人之语后,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总之,征兵啊圣女啊这些事情都写到报告里如实上报好了。。。。。。在我们走到光明神殿之前,先好好看看那些身份资料,潜入时不要漏了陷呦。。。。。。”
“是的。。。。。。我知道了。。。。。。”
如同死过一次的诺弗森有气无力地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