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殷昭烜说要搬回涟水宫,第二天,便命人将他从前在涟水宫时住过的房间重新打扫收拾了,第三天下朝,就径直从朝圣殿回了涟水宫。
一切进行得似乎再自然不过。现在的昭景,再也不用每天跑去涎香苑等着殷昭烜下朝时才能见上一面。这本应该是让他高兴的事,然而那种一直笼罩在昭景心头的微妙的不安感觉,却久久未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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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天气一天比一天清冷,似乎回到东渪还没过几日,便迎来了这初冬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却是在夜里下的。清早昭景起来时,就已经能看到院子里积了一层不算厚实的薄雪,铺天盖地的银白衬得这本就安静的宫中显得越发的冷清。
昭景打开窗子抬头看了看灰沉的天空,心中默算着时辰。
昭烜应该已经去上朝了吧。。。也许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回来了。
昭景将身子倚在窗前,出神地看着院中白茫茫的一片,清秀的脸上透着淡淡的忧伤。
忧伤?为什么会忧伤?
现在的他,应该高兴才是。终于离开了西荆,终于回到了东渪,终于摆脱了姬傲,也终于等到了昭烜对他的疼爱。这些,难道不是他盼望已久的事吗?
可是却还是开心不起来,胸腔里似乎有一团棉花般的东西堵着塞着,让他感到轻微地透不过气来。
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脸孔,苏瑜,寤生,小段,。。。姬傲。
不知道现在那人怎么样了,那毒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伤害?他会恨自己吗?
脑中的画面定格在男人那张透着狠戾的霸道面容上,昭景不自觉般地想着。
清冷的风夹杂着初雪的气息顺着敞开的窗子灌进屋内,少年单薄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然而下一秒,便被一阵温暖自身后包裹住。
熟悉却陌生的温暖。
昭景自那人怀中回头,对上殷昭烜如水般沉静温柔的眼眸。
“这么冷,站在这里吹风,是想生病吗?”殷昭烜浅笑着说,又将抱着那人的手臂紧了紧,忽略掉怀中人微微僵硬的反应。
是自己想的太过出神了吗?竟然连他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
昭景回过身,借着伸手关窗的动作略微挣开殷昭烜的怀抱。
似乎自从这次回来之后,殷昭烜这种时不时的亲密动作就变得越来越频繁,然而昭景却反常地产生了略微有些抵触的心理。
他知道心思细腻如昭烜,一定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这样的反应,只是没有说破而已。
他知道他需要时间来调节,适应。他也愿意给他时间。
只是昭景明白,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距离那次最后一次离开南洺,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欧阳子辰在他身上埋下的毒,也剩下不到两月了。
只是昭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再回去找欧阳子辰。
。。。。。。。。。
“若是三个月之内没有解药的话,就会死哦。。。。”
。。。。。。。。。
会死的哦。。。
欧阳子辰的话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会死的话,那么剩下的这两个月,就让他好好地呆在这个自己曾经生长的地方,最后再悄悄地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安静地死掉好了。
昭景本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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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儿。”已经踱步坐至桌边的殷昭烜伸手将昭景拉至身前,柔声问:“有什么心事吗?”他看的出来,昭景这次回来,全然不似从前,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整日都显得异常沉闷。
殷昭烜本不想问他,也知道他在西荆定然没发生什么好事,但经过这几日,却始终忍不住开口。
“把你心里的事告诉我好吗?”殷昭烜的声音如水一般在略显冰冷的空气中柔和淌过。昭景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最终露出一丝微笑,道:“哥,我没事。”
话落的瞬间,昭景明显地觉察到昭烜的眼眸微微地黯了黯。心中微颤了一下,但仍旧选择了沉默。
有些事,明知道就算说出来也已经于事无补,不如沉默。
“哥,你最近很忙吗?”似乎是想转移话题一般,昭景语气轻快地问。
殷昭烜沉默了一下,摇头道:“不忙。”
“我们一起出宫去吧?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去嘉安看看。”昭景笑道。
嘉安——是东渪略靠北面的一座小城,也是他们的母亲——涟皇后的家乡。昭景一直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时常跟他和昭烜提起那个地方。那里没有南方温和湿润的空气,冬天的时候夜风刮起来甚至会让人觉得凛冽。但那里的冬天和春天一样美,因为就算是在被大雪覆盖的地方,也会有一种花在风雪里努力地开着。那花红得像是火——燃烧在皑皑白雪里的火。昭景的脑中至今都会清晰地记得母亲每次提起嘉安时脸上那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仿佛整个人都笼上了金色的光芒一般,异常的美丽。他想当初他们的父王,也是为这样美丽的母亲而折服的吧?
母亲口中的嘉安,曾经是他小时候异常向往的地方。
“嘉安。。。”殷昭烜在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低下头沉默了半晌,继而抬头看向笑着的昭景,面上流露出些许不忍的表情:“景儿,嘉安太远了,我不能离开宫那么长时间。”柔和的声音中满是歉意。
昭景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失望,只是笑了笑道:“算了,没关系。”
没关系,他只是随口提一提罢了。
殷昭烜站起身,轻轻抱住昭景,将下颚抵在他肩上,柔声道:“对不起,景儿。”
昭景微微动了一下,继而安静下来,摇了摇头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继而自殷昭烜怀中转过身,看向他道:“哥,你最近。。。变得有点奇怪。”以前的殷昭烜,虽然一样温柔,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意过他的感觉。
殷昭烜闻言先是浅笑了一下,继而微皱起眉:“景儿,我觉得你这次回来之后,似乎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说着,将环在昭景腰间的手又紧了紧,沉声道:“因为我的错,曾经失去过你一次,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你明白吗,景儿?”
你明白吗?。。景儿。。?
微凉的空气在四周无声地流动。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昭景有一瞬间仿佛幻听的感觉。而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回应眼前这人。
到底是他听错了。。。还是他本就说错了呢。。。?
昭景迷茫地看向眼前这人,正当他想着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响起了轻微的叩门声。昭景瞬间如同被电到一般从殷昭烜怀中挣开,退了两步,满脸不自在地站到一边。
殷昭烜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看向房门,扬声道:“什么事?”
“回禀大王,御书房那边的人来报说,萧卿萧将军求见。”门外传来碧环细柔的声音。
殷昭烜看了一眼昭景,略整了一下衣角,道:“知道了,叫他先等着。”继而转向昭景低声道:“我先过去一下。”
昭景点点头,直到看着他走出房门,才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一般,坐回桌边。
“王爷?”细微的声响自未关上的房门前响起,昭景扭头看过去,只见碧环站在门边,略有些试探又或者是担忧地看着他。
“怎么了?”昭景问。
碧环犹豫了一下,走进屋内,站到昭景身旁,斟酌了半晌,才轻声问:“是。。。大王让王爷不开心了吗?”
昭景微怔了一下,继而摇头道:“没有。”又对着碧环笑了笑,问:“我看起来很不开心吗?”
碧环轻轻点了点头。
“王爷自从这次回来,就一直。。。”碧环似乎在思索着表达的词句:“。。。一直看起来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碧环看了昭景一眼,继续道:“虽然王爷在大王面前都是很开心的样子,但是连碧环都能看出来,王爷就算是笑也笑得很。。。勉强。”
“。。。是吗?”昭景轻笑了一声。原来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也许这么说有些不分尊卑。。。”碧环低头迟疑着,“但是如果王爷有什么不能和大王说的心事,请告诉奴婢吧。”
昭景闻言略有些惊讶地看向这个从小就一直在涟水宫里的宫女。
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碧环突然伸手拉住昭景放在桌上的手,昭景微惊,却并没有挣开。
“王爷,奴婢知道这样的话不能再说第二次。。。”碧环的声音和握住昭景的手一样微微地颤抖着,但清秀的眼中却露出坚定且温柔的目光。“奴婢从小就在这涟水宫里,和王爷一起长大,对于奴婢来说,王爷就像是。。。就像是。。。弟弟一样。看着王爷现在的样子,奴婢真的很不忍心。所以。。。所以如果王爷有什么心事,请让奴婢和你一起分担。奴婢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奴婢只是希望。。。希望王爷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碧环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几乎已经轻不可闻。然而那一字一句,听到昭景的耳中,却是异常清晰。
在这样一个等级制度如此深刻的时代,一个下人对着贵为王爷的他说出这样的话,任谁听到都会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事,然而昭景看着这个几乎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宫女说着这样的话,感受到的只是握住自己的那双微颤着的手上传来的微暖的温度。
如果现在换做是姬傲坐在这里,一定会狠狠地把手甩开,再故作孤傲地加上一句:“本王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多嘴?!”吧。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这样的景象,昭景不禁扑哧一声轻笑起来。
本来被弄得有些紧张的气氛似乎因为他的这个不合时宜的表现搅得乱七八糟。昭景回看向因为他的反应而略显迷茫的碧环,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道:“姐姐,谢谢你。不要担心了,我现在很好。”
似乎才从刚才的气氛中反应过来,碧环赶紧收回抓住昭景的手,清秀的脸颊微红了一下,飞快地道了句:“那那奴婢先退,退下了。”说完,就快步走出屋内。
昭景向着那翠绿色的身影闪过然后消失的房门处看了几眼,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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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觉似乎很久没更新了(喂不是似乎!!)小司在这里鞠躬谢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