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钺醒来的时候,竹屋里空无一人。他手动了动,感觉大拇指上有什么磕到了床沿,硬硬的。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很愣了一会儿。
他记得自己入梦前带的分明是血玉扳指,怎么变成白玉了?他拿下来仔细看了看,发现了内侧那片隐藏得深深且极淡的血色羽毛。他心中一凛,想起梦中所有,四顾之下没看见颜羽,心便慌了。
他赶紧起身往外走,鞋子也忘了穿,可当他推开门,门口的人便挡住了阳光。他恍惚的神思一定,是二子。
“大哥和先生出去了,见你睡得香就没有叫醒你。”二子的目光平和,似乎多了点往日没有的情感。
齐钺对这些没兴趣,他只听出来颜羽也安然无事便放下心来,可这一放心却是双腿一软,眼前也有些发黑。
二子赶紧伸手扶住他,“你怎么了?要不要吃点什么?这都三天了,先生那里有粥,你坐着,我去给你端来。”
齐钺缓了缓,还真是觉得饿了。
“那我先洗一下。洗手间在哪里?”齐钺问。
二子指了个方向,齐钺便去了。
二子正要说什么,外面竟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有人吗?”
二子警惕地回过头,看到一个女孩子在那里微笑摆手,“给我开开门。”
“你是什么人?”二子不买账。
“我来找我叔叔的。”
“你叔叔是谁?”
“就这里住的人咯。”女孩子依然笑着。
二子皱眉,本想打电话给颜羽,忽然想到他和先生都是没有通讯设备的,而且这整个山里也不可能有信号。
“你别不相信,不信你等叔叔回来。”
“你叔叔什么样子?”二子本不想理她,直接轰走算了,可他看着女孩子看多了竟本能觉得亲切,于是很嘴欠地又问了句。
女孩子想了想,“我叔叔长得人样啊,他……”
“佳佳,你怎么来了?”不巧先生和颜羽正走回来,那先生一听见女孩子的声音便笑了。
女孩子扬着灿烂的笑转身,热情地扑了过去,“叔!我想你了!”对旁边的颜羽视而不见。
先生扶住女孩子,“贫嘴,说吧为什么来了?”先生对人一向清冷,却是对这个女孩子亲切得不得了,二子走过来规规矩矩叫了大哥,然后猛地眨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女孩子瘪瘪嘴,抬手道:“叔,你给我的红绳断了啊。”
先生愣了一下,笑道:“你啊,叔再给你做一根。这种事可以写信的啊。”
女孩子不依,“不要,要不是某人,我要来接叔回家的!”
先生脸色变了变,刚要说话,齐钺已经洗完了走出来,一看这场面,叫道:“方佳?你怎么在这里?”
二子暗自翻了个白眼,这敢情好,都认识啊。
齐钺不敢看颜羽,似乎有这个人在,空气都变少了,他手脚也都失灵了。他暗骂自己没用,可双脚和脖子就像灌了铅,挪都挪不动。
颜羽面无表情,只静静看了眼齐钺便转开了眼。
方佳勉为其难分神看了眼齐钺道:“我来找我叔。”说着又回头拉着那先生道:“叔,你陪我逛逛,我好久没来了啊!”也不管她叔愿不愿意,拉了人就往后走。
二子识趣,连忙道:“大哥,我去探查一下四周。”说着也赶紧溜了。
这时齐钺更是六神无主了,心想要不自己也溜了算了。意念一动,脚下竟能动了。齐钺话也没说转身进了门,复又坐到床上,脊背挺得很直。
颜羽见状,也不急着进去,只走到门外靠在旁边,抬头看明净的天空。
齐钺知道他进了院子,知道他就在门边,可是等了很久却没再听到任何动静。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想到之前少年的作为,齐钺心里泛起点点的苦。
当时他说“老子要是死了,他心里必定有一块地方是要留给老子的”,其实这道理搁谁那儿都是一样的。要是少年杀了他,颜羽即便与那少年好上了,也总会想着他;同理要是他杀了少年,他与颜羽好不好上另说,颜羽心里定也会时时想着那少年的。即便不说他们,就是颜羽心里真正想的那人,还不因为他再也不可能存在了?
永远得不到的才能被铭记入骨髓,再来个生生世世千万年追随,又是哪个俗人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情?
他齐钺明白这个道理,没想到少年其实一早也明白。所以用那样的方式,在那样的地方,做了那样出人意料的事情,前面的都是误导,只最后那一下才是本心吧?这孙子,他是走得干干净净了,可留下个什么烂摊子啊!齐钺有预感,这次他要不主动,便永远走不进颜羽的心了。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已经疲倦到不会跳动了吧?
齐钺向后倒在床上,手背遮住了双眼,心潮汹涌澎湃,却是不能对人言说。
孙子,孙子,都是孙子!齐钺心里骂道。
骂够了,齐钺手一抹,又跑了趟洗手间用冷水狠狠冲脸。
颜羽听得清楚,却是神色未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不一会儿,齐钺走了出来。
“我饿了。”齐钺走到颜羽面前,看着他。
颜羽没有低头,也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上辈子欠他的!齐钺心里想。可他还是走上去,只迟疑了一下便抱住颜羽的腰,“我饿了。”
颜羽的身体在一瞬的僵硬,许久没有放松下来。齐钺想,这种气场叫做排斥。
真是自作自受,他齐钺就是一十足地道的傻子,全是自作自受!他心想着,可也不肯放手,反而抱得更紧。
“你……这是什么意思?”颜羽终于低下头,眸中平静如水,起不了一丝波澜。
齐钺想说:什么意思,爷看上你了,准备以后跟你纠纠缠缠伺机办了的意思!可话到嘴边却是没办法蛮横,倒颇有些委屈道:“你招惹了我就想撒手不管?”
颜羽眼底浮上淡淡的无奈,嘴巴动了动,最后说:“小钺,现在我没办法……”他其实更想一个人静静。
“颜羽,你真是个胆小鬼。”齐钺截断他的话,心头有如擂鼓,却是人生难得一次肥了胆儿,双手往上攀住了颜羽的脖子再往下一拉,慌慌张张地送了唇去,只眼睛闭得结结实实,怎样惊心的颤抖都不肯睁开。
颜羽诧异地睁大了眼,唇上贴着的那人已经毫无章法地啃咬起来。
齐钺心里紧张,紧张得灵魂都要出窍了,他想自己肯定魔障了,但唇上的触感如此柔软,温度却如此冷寒。
为什么不能再软一点?为什么不能再暖一点?
齐钺是真入魔了,男人的冲动有时候就是魔,魔道难出头啊。
可让他着了道的那个魔却是纹丝不动,半点反应也没有。
厮磨越久,齐钺越是绝望,绝望得想要去跟他老祖哭诉。他从没觉得自己如此无力如此无助,于是这些无可奈何悄悄转化成了难以抗拒的羞耻和自我轻贱,他心中一阵阵地痛,想要赶紧撤退找个洞钻了。
尽管他心中还是有小小的幻想——幻想如果颜羽拉他,他就留下。
可现实是,直到他狠狠关上了门,颜羽依旧没有动作。
齐钺的心实在是被这个魔影响了太多。他想,他和少年都错了,无论留下的是谁,颜羽这个狠心的妖魔都是准备全部都放弃的吧?
这样主动了都不行吗?再怎样主动了都不行吗?齐钺靠着门板滑下去,抱住自己的膝盖坐在地上,将整张脸深深埋在了黑暗之中。
颜羽轻轻叹了口气,背对着门的方向伸手轻轻扣了两下门,“小钺,我心里……很乱。”
他没想到血玉扳指里竟藏着这样的秘密,他以为只是可能拘着那人的一丝魂而已,他曾经只想简简单单的让齐钺的身体接受这魂,那么就圆满了他爱着追逐着的颜如七。可是原来不止如此,原来那魂也是有意识的。他也没想到那魂在最后竟做了这样的选择和举动。求仁得仁,可那一瞬他竟觉得失去了整个世界。
一来他确实心灰意冷,二来他觉得没有办法面对齐钺了。齐钺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他一直强迫他迎合他的想象和思念,可是他凭什么?就凭前世今生便可以抹杀一个灵魂的存在吗?心思已然不纯,这情又如何走得下去?颜羽觉得自己最需要的是独处和冷静。可是齐钺突然的行为让他的心更加煎熬。
颜羽没再说话,齐钺也没回应什么。无言的两人隔着薄薄的门板,明明是如此接近,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