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宇台的观测工作一向很不错,天气报告也很准确——晨曦时分有雨。在第一片残阳升起的时候,赤京上空就已经满布乌云,顺带着一层纱雾将天际遮盖得朦朦胧胧,俨然一副大雨将至的模样。
城市中大部分人还未睁开双眼,埃尔文已经提着他老旧的黑伞匆匆下楼,仆人迎面而来递给他一条纸袋包着的、带着黄油气味的面包。时间紧促到让他无法像以往一样站着说一声谢谢,只能抱着面包就仓忙奔向门口——这是他进入众皇殿之后少有的几次回家并且还度过了一个夜晚,缘由在于夹在他放置面包的另一侧手臂上的几本书籍——在昨日他撰写笔记时,突然想引用四皇大朝代时亚拉伯罕诗人的一句名言,他唯一的记忆是在家里曾经看到过那句话,但却始终无法记起。于是他决定赶回云承街寻找有关亚拉伯罕的诗集,可当他面对着书房中仿佛楼层林立的典籍时,他就已经后悔做了这个决定。现在怀抱着早餐的他,只能祈祷马夫已经准时在门口前吹着口哨等待着他了。
“嘿波尔,能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埃尔文几乎匍匐着上了马车。
“大人,今天怎么这么赶?”波尔抽动缰绳,马车开始前进。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说这事,自从进了众皇殿之后,我一回来,准没好事发生。”埃尔文将书本愤愤丢在坐垫上,“你吃过早餐了吗?我这里有些面包。”
“噢。”波尔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样子,这几年来埃尔文在他眼里都是如此亲切的模样。“我相信我妻子的手艺比您手里的面包强。”
埃尔文一边咀嚼着一边回答:“不要以为你这样说,就能引诱我随便找个女人结婚。”
“哈哈,骗不过大人您。”波尔挥鞭,“您将幕帘拉起来吧,要下雨了。”
风卷着湿润的凉意扫过埃尔文的脸,埃尔文裹紧了毛呢大衣,看着苍穹稀疏的阳光,一股从寒季滞留下来的冰冷犹如阴魂席卷而来。他蜷缩着身子,双手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突然感觉还有些困,便靠垫椅睡着了。
云承街的道路很平稳,以至于让埃尔文睡得很香。到他重新睁眼的时候,世界仿佛已经变了一个样子。
是暴烈的雨声吵醒了他,密集的水帘冲刷过马车的幕帘,听起来就像被人迎头浇了一壶水——但是这绵延不绝的声音让埃尔文觉得其实是有无数个人在天上对着他的马车尿尿。他企图打开面前的幕帘,但刚拉开一道缝,凶猛雨水便打得他满脸湿透。外面传来波尔的喊声,却被风拉扯得像驴鸣。他缩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希望尽快到达众皇殿——他不知道迟到会有什么结果,因为他从来没有迟到过。
终于,马车平稳地停下,波尔探个头进来——被雨蓑包得严严密密的脸:“大人,到了众皇殿门口,但是雨太大了,进去的那段路你能走吗?”
无论能不能走,埃尔文都得进去。所以他毫不犹豫掀开幕帘,被雨淋了一身——他已经放弃了手中的伞,他害怕一旦撑开,那陪伴他多年的老友就会被狂风带走。
“大人,这雨蓑您要不要裹着?”波尔问道。
“算了,要是没有这个,就会被神父教训了。”埃尔文指了指自己衣服上铭刻的众皇殿徽章,挥挥手,便朝着殿内狂奔而去。
看到守卫的时候,埃尔文发誓自己一定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如此落魄的众皇殿执事。守卫一边瞪大了双眼,一边装作如无其事说:“执事大人,神父已经召开了议会。”
“什么?现在?”埃尔文跟着瞪大眼睛。
“对,现在各位执事已经陆续前往。”
“好的,谢谢。”
......
伊米?阿尔萨斯缓步从巨大的回廊走出,看着埃尔文奔跑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守卫很明显认识他,走上前询问道:“伊米大人。”
“好啦,我也就是回来看看。”伊米挥挥手,目光转移到众皇殿由石墙砌起的高大门口,他不得不承认,在他十岁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这道门是他见过最宏伟的建筑——当然,接下来他看到坐落在草坪中心那高耸入云的殿堂,忽然就觉得这道门仿佛还没有充当配角的资格。
伊米也算是历经了大半个人生,从他进入众皇殿到现在也有几十个年岁了,稚嫩的脸庞也熬成了满面皱纹,但却丝毫不见这门有任何衰老的迹象。满载几个世纪的风雨,建筑屹立如初,伊米想象不到当初建造这座仿佛神阙一般的先祖是哪般的存在。
大雨依旧汹涌,即使在炎季仲夏,也很少出现这么来势汹汹的雨天。伊米听见凌乱的皮鞋踩踏在光滑地面的清脆脚步声,混合着稀里哗啦的雨声——他凝望着被笼在风雨中的拱门与石墙,若无其事道:“不知道哪天,这门会不会倒下。”
守卫一旁听闻,默默躬身不敢作答。
....
....
“神父。”
埃尔文走进议会室,见到神父后躬身,只是他那被雨水浸透的头发同他脑袋一起垂低,水滴一点一点从他眼前落下,砸在地面发出的声音引得所有的执事回头。
“噢。”埃尔文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解释的必要。
“算了。”身着绣金红袍的德里神父摇摇头,“弄干净再进来,你不算迟到的——雷诺?凯撒还有冯?阿基米德到现在仍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是。”埃尔文退出室内。
德里神父站着,看向面前的黑木长桌还有安静坐着的八位执事,轻声叹道:“再十分钟。”
一名侍者跟随在埃尔文身后走进了议会,当埃尔文坐下时,侍者在德里神父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便退回室外。德里神父转头道:“好,冯?阿基米德在捣鼓着他百位学子的课业,无暇前来;雷诺?凯撒今早受到御阁召见,应该已经在枢机大道上了。今天的议会,由我跟众位执事开展。”
“嘿。”伊丽莎白对坐在身边的埃尔文轻声唤道。
“恩?”他抬头,此时伊丽莎白已经将脸贴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你怎么还像小时候那么可爱。”
埃尔文一脸无奈,不置可否。
“首先,我仅代表十一位氏族向主神献上最诚挚的敬意。”德里神父右手抚肩,向前略微鞠躬。
“乔尼?亚历山大。”
“琼斯?贝利。”
“艾布纳?列奥纳多。”
“邦妮?伊丽莎白。”
“博纳?埃尔文。”
“亚度尼斯?詹姆士。”
“克劳德?昆汀。”
“吉尔?阿尔萨斯。”
“丹妮丝?亚拉伯罕。”
九位执事唤出自己的姓名,同样像神父一样执行对主神的敬示礼。
每一次会议的召开,无论大小,只要属于教廷的机构,开场时都要进行这样向主神表示尊敬的礼仪。大家虔诚的誓言,使会场瞬间变得庄严肃穆——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力量,每个人散发出由衷的敬意好比主神真正存在于此,就在他们的头顶上空,平静的目光如水降下,流淌在会场任何一个角落。浓重的感染力仿佛让人置身于一片寂静的公墓,面对着沉默无言的无数座石碑,铅灰色的天空好似就要坍塌下来。
而当他们放下手臂,重新抬起头颅的那一刻,沉重的气氛消散,执事们换上了和蔼平静的面庞;此前肃穆的阴霾不复存在。
至此,会议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