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堡,正门向西,北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东方盘踞着连绵的深山,南方则为花园、树林及断崖,占尽地利之便。西南侧,备有专门为客人准备的院落,雅致舒适的房间,清幽宁静的环境,不过这两年这些院落多为摆设,显少有人入住。
而毒鸿,则是例外。
“独孤大哥,你迟到了哦!”凌婉儿步出房门,不再蒙纱的娇颜绽开笑容,倾国倾城。
独孤鸿微微一顿,冷峻的面容依然慑人,“变了不少。”像是回到两年以前,不,性子似乎比那时更开朗活泼,着实让人吃惊——那个疯子的功劳吗?
“是呀,”凌婉儿微微一笑,稍稍侧首倾听,“白姑娘——也来了吗?”这么轻盈的步子,这么飘忽的气息,也只有那个女子才有了。
没有回应。
直到独孤鸿开口命令,一名白衣白裙,头蒙白纱的女子才自他身后步出,缓缓上前行礼,“凌小姐。”声音冰冷、空洞,不带一丝暖意,霎时令寒冬更冷了几分。
“啊?哦……白、白姑娘。”凌婉儿无措地回礼,身子不觉退了步。
白衣女子见状垂眸,无声无息地退了回去。
凝眸阁内,气氛顿时诡异无比。
唯一不受影响的独孤鸿一句话便拉回众人的注意,“我先看看婉儿的眼睛。”
三日后,客院。
“你的脸色比以往冷。”
毒鸿淡淡开口,他不是多话的人,但不表示他不关心好友。
凌远枫依然面无表情,“你只带了一个女人来。”亏他还特地多清出了一间客房。
“太多了麻烦。”他冷道,明白好友不想谈,也就不再问。
“是吗?”凌远枫微微扬眉,“那你打算如何搞定世伯?”
“那个石页?她不也躲着不见我?”既然那个疯子无意,他更懒得多嘴,任那老头子一个人玩去。
凌远枫闻言沉默了下,“婉儿说她一直在树林陪朝霞。”早出晚归的,连想抓她相亲的世伯都逮不到人——该死的,他已经五天没见到她了!
独孤鸿总算动了动眉,“你的语气很哀怨。”像个独守空闺的怨妇。
凌远枫一愣,陡然沉下脸,“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是不是看上了那个疯子。”他问得直白,而凌远枫的反应也很直接——直接大手一挥,案几上的茶连杯带水闪电般袭来!毒鸿稀奇地挑眉,这么大火气?有问题。
“白姑娘!”
茶杯不减来势,直接袭向始终站在毒鸿身后的白衣女子!而那女子却一动不动,仿佛没看见就要撞上头部的热茶,更没听见旁人的警告,当然,也不可能会躲。
直到茶杯又被凌远枫及时卷走,白衣女子依然一动不动,眸子甚至不曾抬起。
扫了无动于衷的好友一眼,凌远枫叹口气,“你还真是不负盛名。”一如传言般冷心冷情。甩开衣袖,大步迈出客院,不晓得石页见到,会有什么反应?
该死,怎么又想起她来?!
常言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纵使石页千方百计不与毒鸿见面,依然于某日黄昏之际,与一群人撞了个正着。
独孤名正背对着路边退边劈里啪啦地说媒,“……所以说,那石页虽长得不怎么样,看久了也满顺眼,比那个残花败柳强多了!总之,我要你娶她!”
语毕,难得毒鸿没有出言反驳,或用冷笑回敬,正想庆幸一番,忽觉众人视线全部集中于身后一点,老虎白玄更是直接窜了过去,难道是——毒名蓦地转身,“石页!”
路旁,竹林边,石页正侧靠青竹含笑而立。一身淡蓝色的长裙,外披白色披风,长长的黑发束在脑后,散落在白衫上,更显得柔顺亮眼,依然平凡的五官,依然吸引得人移不开眼。尤其当两只白底金纹的猛虎围绕着她嬉戏玩闹时,更是让人看呆了眼,暗暗称奇。
石页突然摇头轻笑,像是对两只虎的行为感到没辙,不经意瞥到人群,楞了下,身子腾地站直,满脸惊喜激动地直直奔了过来!
呃?怎么回事?
不待众人反应,石页又突然缓了速度,脸上的喜悦淡去,微笑着慢慢走向他们。
“嗨。”站定在白衣女子面前,石页出人意料地打着招呼,“我认错人了。”顿了顿,渐渐敛起笑,双眼澄澈地望着女子,“我是石页,你——被什么困住了心?”
白纱微晃,随即恢复静止。
“小娃儿,甭理她!”独孤名连忙凑过来,“你看,这是我儿子,帅吧?”
石页头也不回地一把将他挥开,眼眸始终不离白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依然沉默。
直到独孤鸿开口:“回答。”
仿佛被丝线操纵的木偶一般,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白纱微微一晃,女子轻轻行礼:“白冰若。”空洞冰冷的声音自白纱内传出,然后,重又回复静默。
清澈的眸子转了转,自独孤鸿身上转到气息飘忽的白衣女子身上,石页挑了挑眉,“很美的名字。”亦是回礼一揖,石页退开一步,侧身让行。
“美什么?”毒名冷哼,神情不屑至极,“等你见着她长啥样子,看不吓死你!”
石页无奈地翻个白眼,“如果吓不着呢?”
“那我就不再缠你当我儿媳了!”
这个赌注很有吸引力,石页登时双眼一亮,“真的?!”
“当然!”独孤名得意笑道,一副稳操胜券地样子,“反之,若是吓得你尖叫逃开,你就答应嫁给我儿子,怎样,赌不赌?”
“赌。”石页答应得太快,快到旁人来不及阻止。
而凌远枫,不知为何沉了脸色。
“你,拿下面纱!”毒名直指着白衣女子,语气轻蔑至极,“顺便瞧瞧毒鸿未来的媳妇儿!”
沉默片刻,面纱才被人缓缓撩起。
石页好奇地张大眼,细细瞧着一点一点出现在视线之内的面容:先是线条优美的下巴,色泽淡雅的唇,略略偏白的双颊,挺直的鼻——很漂亮啊!她暗赞,然后,她看到了一双眼。
石页呆了。
没有尖叫,没有逃开,但小脸表情僵了住,整个人一动不动。
“呃,小娃儿,你是吓傻了才没尖叫——”“世伯,”凌远枫突然打断他,拧眉看向石页,真的吓傻了吗?白冰若的眼睛——
诡异的紫眸泛着冰寒,漠然瞧着依然呆滞的女孩,然后,眼睫缓缓下垂,又忽地撩起,因为眼前的女孩——哭了。
泪珠大滴大滴地滑过脸颊,愈来愈多,愈来愈汹涌,石页擦也不擦,水湿的澄眸紧紧望着依然冷漠的紫色瞳眸,“冰封的蝴蝶……”她轻轻哽咽,声音沙哑,“谁折断了你的双翼?”
白冰若一动不动,紫眸依然无动于衷地望着她,然后,于突然开口的毒鸿命令下,放下白纱,无声地随之离去。
竹林处,仅剩石页一人。
久久之后,“朝霞……”伸手轻抚身旁美丽的雌虎,石页轻轻叹息,“我不喜欢这里。”真的真的不喜欢啊……
夜幕降临。
来回踱步,或叩着案桌,或敲着茶边,却怎么也静不下去。该死!凌远枫气闷地低咒,瞥了眼外面漆黑的夜色,将茶一口饮尽,抓起披风大步迈出枫居。
白玄见状,亦跟了出去。
他以为她会来找他的!居然就这么傻傻地等她至于半夜!自作多情,他忍不住自嘲,本以为她是为了争堡主夫人的位子,想不到她直接躲着不见他,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一面,居然一眼也不看他?!该死的,够了!她不找他,他去找她总可以吧!!
很快的,凌远枫来到疯居。然而一片漆黑显示主人早已睡下。想直接踹门进去,又觉不妥,终是忍了下来,转身走向树林,打算先散散心,顺便——好好想一想。
满心满脑全是那个古怪的女孩儿,凌远枫长长叹出口气,她倒底是怎么想的?自个儿,一个正常人如何去理解一个疯子的逻辑规律?!
忽地白玄低咆一声,纵身向前窜去。
他凝眉,这是——遇到那个雌老虎的反应!难道说——蓦地提气纵跃,紧跟着白玄奔去。
树林黑压压地看不清楚,残月的光芒仅够让人模模糊糊地瞧清四周。山泉自壁缝中渗出,慢慢汇成小溪,蜿蜒着流过空地,寒冬季节,却不曾结冰。
石页静静坐在溪边,背靠着一块青色山石,白色披风盖住大半个身子。长发连束都没束,直接披落下来,迷蒙的夜色下,石页一手抚着她身旁趴卧的朝霞,一手浸在冰冷的溪水中,双眸闭合,小脑袋安分地枕在大石上,平和而宁静。
感觉朝霞微动,石页微勾唇角,缓缓睁开眼:“是白玄么?”
凌远枫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儿,没空理会直接跃过去趴卧在一起的白玄,黑眸始终紧紧锁住难得如此安静的石页。
慢慢阖上眼,石页不悦地皱眉,“你打扰到我了。”
凌远枫没有回答,依然定定看着她——她心情不好,而且不想让人看到,动物就无所谓。
他不喜欢这个结论!
绕至溪边,凌远枫看向她浸在手中的小手,想也不想的,伸手将她的捞出,在她讶然的目光中,抓紧她想缩回去的手,轻轻以白色方巾擦拭掉水珠,再悄悄以内力传入她手心,直到小手回复正常体温,这才将其放回她膝上。
石页静静瞧着小手,抬眸瞄向于对面坐下的人,“这是为何?”她最近做了什么好事么?“水太冷。”凌远枫将半湿的方巾折好放回衣袖,头也不抬地道。
有些奇怪地挑眉,她不解地轻笑,“哦,阁下打算改行当君子吗?”犹记得当初她借他衣服时,他冷淡的拒绝之词,怎么现在——“在下无此打算。”凌远枫摇头否决,君子?留给圣人去当吧,他宁愿当个凡夫俗子。
“怜香惜玉吗?”石页好笑地扬眉,“那你的标准未免低了些吧?”他有些受不了她的追问,反击道,“你呢,又为什么哭?”顺势转了个话题,亦问出心底的困惑。
绝不是吓哭的,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石页沉默不语,良久长长叹出口气,“我不喜欢这里。”轻轻换了个姿势,身子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搂着朝霞温暖的虎躯,两虎一人围成一个静谧的天地,独独将他排除在外。
“可你喜欢朝霞,还有白玄。”他冲口反驳,没察觉心中的一丝丝妒意。她微顿,睁眼看向朝霞美丽的瞳眸,“嗯,我喜欢动物。”
“所以,”他冷哼,“你宁愿赖在它们身边寻求慰藉,也不愿意靠近我!”
这话中的醋意足够明显,再笨的人也听得出来,何况敏锐如石页。但她没有深想,仅是好笑地撑起半个身子,“您懂得如何安慰人吗,堡主大人?”
她在讽刺他!
每当她戏谑客气地尊称他为“堡主大人”时!
不过,他尴尬轻咳,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人,幸好有范本——“我可以借你个胳膊。”
“哦?”石页稀奇地挑眉,拍拍朝霞,白玄立即会意地与它退到一旁去谈情说爱,也留给两人足够的空间。“我可以咬它吗?”再次斜靠在石头上,心情稍稍上扬了些。
“最好不要,”他淡笑,“不然我会以为你又想勾引我。”话甫出口,两人皆是一楞。凌远枫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该死,哪壶不开提哪壶!
石页沉默了下,低头轻道,“既然是个错误,我们可以当它没发生过。”
凌远枫蓦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半弯下腰,英俊的面庞逼近她有些惊吓的小脸,“我、做、不、到。”那个吻搅得他多日不得安宁,她怎么可以当没发生过?!
不小心瞥到他性感的薄唇,她怔了怔,忙移开眼,“那——呃,那个,你可以——呃……”有些语无伦次,巴掌大的小脸渐渐烧红。“曾经我怀疑你出身青楼,”他开口,黑眸盯着她错愕的眼,“不然你怎敢那么大胆?!不过你不是。”
太过肯定的结论,惹得石页好奇扬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