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区集体事业管理局召开局党委会议,就目前的经济形势和区属企业的发展方向展开了研究。
局党委副书记、局长宋先仁就当前的经济形势作了发言。他说:“目前,集体经济、个体经济发展很快,特别是江、浙两省的镇办企业、村办企业如雨后春笋,发展尤为迅猛。究其原因,他们是充分利用了我们上海这次经济体制转型后的淘汰设备和技术人员发展起来的。许多大中型企业转型以后,有些技术人才同样也面临下岗,而这些镇办的、村办的企业瞅准时机,用高薪把他们聘请过去,白手起家,很快就发展成一定规模的企业。而且,他们又以低价的产品返销到上海,来冲击我们的市场。他们的优势是:企业小、成本低、掉头快。我们如果不采取相应的措施,我们的企业就会面临非常被动的局面,市场打不开,人才也会流失,发展就会萎缩。”
局党委书记白纪年说:“形势就是这样逼人啊!同样是集体经济,我们是不是可以学习一下人家的经验,把我们的区属企业也发展起来呢?”
郭卫山原来是街道干部,工作经验丰富,为了加强区集体事业管理局的领导力量,被调到局里担任副局长职务。他说:“我们可以利用我们局纺织品出口的优势,组织更多的企业,扩大再生产呀。”
白纪年说:“这个纺织品我知道,出口的价格非常便宜,完全是靠数量取胜。好在我们的劳动力价格不贵,倒给我们赚了不少外汇。”
宋先仁说:“说起出口,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前些日子,永新厂的陈建民到我这里来过,谈起过他的想法。他想搞一个纸巾、医用棉球的生产线,专门出口东南亚国家。我个人认为他的这个想法不错。”
郭卫山问道:“你说的这个陈建民,是不是那个擅离岗位、跑到外面找出路的厂长?”
宋先仁说:“是的,就是那个家伙!说起陈建民,在座的人中间可能有人对他还不够熟悉,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他是一个从黑龙江农场插队回城的知识青年,他当厂长的这几年里,厂里的利润年年增长,职工的福利也搞得不错。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们厂的那些协作单位,尽管都是些国营企业,他们的协作关系都是冲着陈建民去的。这个陈建民可不简单,如果陈建民不在这个厂里,他们就会终止协作,另找他人。关于这一层原因,我至今还没有想明白呢。”
白纪年问道:“老宋,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蛮欣赏此人的?”
宋先仁笑笑说:“后来我才知道,这小子擅离工作岗位,失踪了一段日子,不是像某些人说的那样到乡下去找工作,而是去考察项目去了。我的一部分信息,就是他提供的。当时,他有一个舅舅在南方的某个乡下开厂,想出高薪把他留下来,可他没有答应。这小子总算还有点良心。”
白纪年说:“那你好像很看不惯他。”
宋先仁说:“我是看不惯他。当着我的面竟敢拍桌子,我还没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人,这是在跟我叫板呐!你们说,这种气焰该不该打下去?太嚣张了,简直就是‘秃子撑伞—无法无天'嘛!不过说老实话,这小子还真有一套!”
白纪年赞同地说:“是啊,换了个郭卫海当厂长,短短的半年时间,连职工的工资都发不出了,还要来局里借钱。”
郭卫山说:“据我了解,他们厂这段时间确实有困难。”
宋先仁说:“你不要帮他说话,谁有本事谁没本事大家都看在眼里,为啥别人能干好他却办不好呢?这就是水平问题了。你不要不承认,你这个弟弟的能力是有待考察了。”
郭卫山忙解释说:“你们不要误会,我不是在帮郭卫海说话,我没那个意思。再说了,我跟他只是个堂兄弟,犯得着要这么帮他吗?”
宋先仁说:“这就对了嘛,要帮理不帮亲。我告诉你们,这个陈建民来找过我,他说他们厂里的电表、水表装配线停产了,想要到局里来要产品。我说,我们局里哪来的现存产品给你们做?要产品就向市场要去。”
白纪年说:“是啊,现在是市场经济嘛,哪来的大锅饭吃呢?”
宋先仁说:“可这小子思想上至少比人家领先了一步,知道自己要生产产品了,一个厂没有一两个过硬的产品,这个厂就无法生存下去,这是个硬道理。可有的厂至今还停留在为国营企业外加工的思维上,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改革的潮流所淹没的。”
白纪年说:“是啊,有的厂到局里来,不是叹苦经就是谈困难,这个不行,那个不中,还把上级部门当做救世主。我跟他们说,现在全国都在深化改革,我们的体制都改了,计划经济行不通了,不能再吃大锅饭了,局里有规定,厂里有困难都要自己解决,实在不行就到市场上要,可他们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宋先仁说:“这种思维形式一定要改一改,过些日子我要召集各个厂的厂长开个会,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要认清当前的经济形势,不能再止步不前了。还有,明确告诉他们,以后谁都别想到局里来借钱,我这个局长不是保姆,也当不了保姆。说起借钱的事,前些日子陈建民也来过我这里,向我开过口,我没答应他。”
白纪年说:“这种先例不能开,别的厂子发不出工资,吵到局里来,我们怎么办?”
宋先仁说:“可我第二天又答应他了。”
白纪年用带有些许责备的口吻对宋先仁说:“你呀,就是心软,舍不得你手下的这些爱将。看你以后如何来收拾这个残局!”
宋先仁说:“我是答应他了。但我借钱的条件非常苛刻,我要他年底的时候双倍奉还!”
白纪年问:“他答应了?这利息可够高的啊!”
宋先仁说:“白纸黑字,全都写下来了。”
过了段日子,局里派了一个工作组到厂里,展开调查。工作组一共三人,为首的是局党委常委委员、组织科长董富贵。
工作组来到厂里,不找郭卫海,也不找陈建民,只是找了一些普通的工人谈话。他们有时就在工作间,有时就在职工食堂,看似是在和工人们聊天、拉家常,却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到了第三天,董富贵对倪红霞说:“你去把陈建民和郭卫海找来,我们开个会,会上要宣布一个重要决定。”
在厂长办公室里,工作组的三个成员、倪红霞、陈建民、郭卫海全都危襟正坐着,特别是陈建民和郭卫海两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董富贵清了清嗓子,望了望在座的各位,说:“经过几天的摸查,情况基本上都摸清楚了。现在开领导班子会议。哎,你们厂的领导班子好像还缺少一个人啊?”
倪红霞说:“是的,前些日子工会主席周世吉辞职了,现在是我兼任工会主席。”
董富贵说:“一个厂的领导班子里,党、政、工缺一不可,坚持党的领导不动摇,同时工会组织是联系群众的桥梁,是为全体职工谋利益的组织,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前些天,我们局党委专门召开会议,并作出了一个决议,凡是我们局系统的干部、技术骨干、技术人才一律不准放行。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要和外界竞争,这些人都是我们局里的宝贵财富,是我们局谋求发展的资本。”
郭卫海说:“周世吉本来不会走的,是在陈建民的鼓动下才走的!”
陈建民反驳说:“请你讲话不要无中生有,好不好?什么是我鼓动的?”
郭卫海说:“当然是,我亲耳听到的!”
陈建民说:“你这个人真的是无可救药了,凡事都要讲证据的!”
董富贵见他两人争得不可开交,忙出来制止说:“好了好了,你们也别争了!我让你们见一个人。进来吧!”
厂长办公室的门开了,周世吉走了进来。
陈建民见到周世吉,激动地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老兄弟,你终于回来啦?”
董富贵说:“来你们厂之前,我已经找到了周世吉,他答应回来。世吉,坐下吧。”
周世吉紧挨着陈建民坐了下来。
董富贵说:“现在好了,你们厂的领导班子都到齐了。我现在代表局党委宣布一个决定:我们工作组把这几天在厂里广泛听取的群众意见,已经向局党委做了汇报。经过局党委的认真研究,现郑重决定,从今天起,陈建民同志担任永新厂厂长职务,郭卫海为副厂长。陈建民同志,恭喜你呀!”他向陈建民伸过手去,表示祝贺。
董富贵继续说:“一个工厂要有生命力,领导班子的团结非常重要。只要齐心协力,就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而领导班子的核心就是你们的支部书记倪红霞同志!我们知道,小倪的身体不太好。因此,建民啊,你肩上的担子更加沉重了!另外,再报告你们一个好消息,陈建民到局里借钱的事,局里已经批下来了,你们厂的职工下个月就能领到工资了!”
在座的其他人听了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唯独郭卫海,他带着怨恨的目光瞥了陈建民一眼,低着头一声不吭。
经过局党委的研究决定,陈建民又恢复了原职,重新当上了厂长。而郭卫海也回到了他原来的副厂长的位置。周世吉在外面逛了几个月,听工作组说陈建民又官复原职,他不食前言,也回到了厂里,干起了他的工会主席的工作。
陈建民目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跑业务,来扩大生产。他从生产第一线抽调了几个能说会道的骨干,加上周世吉,成立了一个业务组,他亲自担任组长,周世吉为副组长,并且分了工,定了任务指标,超额完成当月指标的按照超额部分提取奖金。这样一来,就大大提高了业务员的工作积极性。他们不计较工作时间,没黑没夜地跑业务,当月加工的生产任务就翻了一番。
生产上去了,厂里的一切都开始和以前一样恢复了正常,陈建民就开始想厂里搞项目的事。说起搞项目,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头脑一冲动,来了热情说上就上,那样多半要搞砸的。首先要到市场上论证,你要生产的产品在市场上究竟有多强的生命力,客户有多少需求,生产的技术难度高不高,设备投资的资金多不多,生产的原材料能不能供应上,生产的成本怎么样,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利润怎么样,这是关系到银行贷款的还本付息的能力,否则,银行是不会贷款给你的。这些日子,陈建民在家里总是关起门来写东西,他已经从原来住的地方搬出来,搬进了局里分配给他的两居室住房。
这些日子他满脑子项目的事,搅得他寝食不安的。谈了两家外资企业,不是价格太高,就是设备陈旧,总是不满意。回到办公室,他拿起了电话。
“喂,是孙总嘛?”
孙天英在电话那头说:“陈厂长,是我,我是孙天英。这次又没谈成,是不是?这些洋鬼子总是在耍滑头,尽拿一些淘汰的玩意儿来糊弄我们!不要紧,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机会有的是!你千万不要着急,当心自己的身体,我会帮你留意的。”
陈建民说:“孙总,谢谢你啊,叫你这么费心。我想下了班再跟你碰个头,有些事情想当面向你讨教,你看怎么样?”
孙天英说:“讨教谈不上,老朋友嘛,帮忙是应该的。好的,那就在老地方碰头。”
下了班,陈建民兴冲冲地骑着脚踏车往他们约定的那个小饭店赶去。半路上,突然窜出两个陌生男子,拦住他的去路。
陈建民停下车,问道:“你们拦住我想干什么?”
其中的一个男子一手拉住脚踏车的把手,一手揪住陈建民的衣领,问道:“你就是陈建民?”
陈建民感到奇怪:“我跟你们素不相识,你们为啥要拦住我的去路?”
这两个男子确定是陈建民以后,也不发话,拔出拳头朝着陈建民就是一顿暴打。其中一人拔出一把小刀,朝着陈建民的腹部就是一刀。然后两个人扬长而去。
陈建民倒在血泊之中,昏死过去。
正在这时,一辆轿车驶了过来,驾驶轿车的人正是孙天英。他见状赶紧停车,下车分开围观的人群,见陈建民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忙用手中的“大哥大”拨通了报警电话。
陈建民被救护车紧急送往医院抢救。他的刀伤已经伤及脾脏,断了两根肋骨,正在手术室里抢救。
高华坐在手术室门外的走廊里的长椅上,焦虑地等候着。她的眼睛噙着泪水,心里边默默地为丈夫祈祷着,希望他能够逢凶化吉,躲过这一劫。
陈建英夫妻两个急匆匆地赶来。看见高华,陈建英焦急地问道:“二哥现在怎么样啦?”
高华望着手术室门外亮着的灯,摇了摇头,说:“还在手术呢。”接着,高华带着责备的口气对陈建英说:“你看看你,挺着个大肚子还要赶过来!让成栋一个人来不就行了嘛?”
梁成栋说:“我不让她过来的,她一听二哥受了这么重的伤,非要赶过来不可,拦也拦不住她!”
高华赶紧制止他:“嘘,小点声!刚才医生说了,要保持安静。”
陈建英刚要说话,听高华这么一说,赶紧捂着嘴,把想要争辩的话又咽进了肚子里。
过了一会儿,倪红霞和周世吉也赶了过来,一走进医院就直奔手术室。
孙天英迎了上去,问道:“你俩也来啦?”
倪红霞问道:“现在他的伤势怎么样?严不严重?”
孙天英说:“我送他过来的时候,他流了很多血,昏迷不醒,现在正在手术室抢救呢。”
倪红霞又问:“这究竟是这么回事?是谁这么狠,下这样的毒手?”
高华说:“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健民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从不和别人发生争执,谁跟他有这么大的仇恨呢?”
孙天英说:“你们都别急,在来医院的路上我已经打电话报案了,此刻警察正赶往凶案现场,我相信警察很快就会查出凶手来的。”
就这样,他们在走廊里静静地等待着。一直等到手术室门上亮着的“正在手术”四个字的灯灭了,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护工推着陈建民的手术小车出来了。此刻他们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高华看了一眼躺在手术车上的陈建民,只见他紧闭双目,脸色苍白,仿佛死人一般,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问医生:“大夫,我丈夫他……”
医生望了她一眼,说:“不要紧,我们已经给他输了血,现在总算抢救过来了。”
高华这才松了口气,一下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