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在南方的一个小城镇的某个建筑工地上,有两个建筑工人正在扎着钢筋,这里马上就要灌浇混凝土了。这两个建筑工人头上戴着安全帽,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裤,满脸胡茬,有气无力地干着活。这两个人正是郭卫海和阿虎。
包工头走了过来,催促道:“你们两个总是在这里磨洋工,水泥搅拌车马上就要过来了,还这么磨磨蹭蹭的,这叫干活吗?快点儿干,听见没有?”
阿虎笑嘻嘻地打招呼:“头,我们正干着呢,不偷懒、不偷懒。”
包工头说:“快点啊,耽误了工期,你瞧我怎么来收拾你俩!”
阿虎说:“头,您就放心吧,保证耽误不了的。”
包工头说:“我看你俩也不是什么善茬,我观察你俩有一段时间了,干活的时候净唠嗑了,哪有那么多话?我警告你们,如果惹得我不高兴,当心我扣你俩的工钱啊!”
中午,工友们在一间工棚里挤在一块吃午饭。坐在阿虎身边的一位工友对阿虎说:“我叫王胜利,是从湖南来的,你叫什么?”
“我叫潘大虎,人家都叫我阿虎。”
“听口音,你们两个好像是上海人?”
“是的,怎么的?”
郭卫海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低声说:“别多嘴,少惹事!”
阿虎不再吱声了,低着头吃起饭来。
吃完了饭,大伙儿正坐着休息,大佬雄走到郭卫海的身边。
“去,给老子买包烟来!”
阿虎说:“你自己没长腿呀,凭什么来差人家?”
大佬雄一捏拳头,说:“就凭这个!怎么,你不服气?”
王胜利赶紧过来打圆场,说:“我帮你买去。”说着转身要走。
大佬雄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双脚离地拎了起来。“我不要你去,我就要他去买。”他用手指了指郭卫海。
阿虎站了起来。郭卫海一把把他拽住。“我去。”他走出工棚,一会儿工夫,手里拿着一包烟,递给大佬雄。“拿去。”
大佬雄接过烟,看了看,说:“这才像话。”他恶狠狠的瞪了阿虎一眼,“小子,以后要识相点,不识相是要吃苦头的。”
大佬雄是从湖南乡下来的打工仔,四十多岁,长得人高马大,膀阔腰圆。这个工地的打工仔,有一半人是跟大佬雄一个村的,他们把大佬雄当做靠山,如果有外来势力侵犯,就由大佬雄出面摆平,多半就太平无事了。这样一来一去,大佬雄就把自己当做救世主了,高傲自大,目中无人,而且经常神气活现的指使别人干这干那的。别人也就算了,这次是摊到郭卫海的身上,这可把阿虎给气坏了,他咽不下这口气,想寻找机会报复一下这个大佬雄。
干了一天的活,大伙儿已经很累了。吃完饭,洗个澡,准备上床睡觉。
“这是谁干的好事?”大佬雄掀开被子,发现他的褥子上有好大的一滩水渍,他用鼻子闻了闻,发现有一股尿骚味,立刻发问道。
大棚里鸦雀无声,没人回答。
大佬雄站到郭卫海的身边,一双犀利的眼睛盯住郭卫海,问:“是不是你干的?”
郭卫海摇了摇头。
大佬雄说:“你敢说不是你干的?白天我刚叫你给我买了包烟,晚上你就给我颜色看了是不是?你吃了豹子胆了,长脾气了,敢报复我?”
郭卫海说:“大哥,真的不是我干的!”
大佬雄说:“在这儿还没人敢对我大声说话的,你是第一个!”他话音未落,照着郭卫海的鼻梁就是一拳,把郭卫海一下打倒在地。郭卫海的鼻子顿时鲜血直流,他躺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鼻子。
大佬雄上前又是一脚,踢在郭卫海的腰部,把郭卫海疼的直叫唤。
大佬雄还不解气,弯下腰来,上前挥拳还要打。
这时阿虎叫了一声:“别打了,你有种冲我来吧,那是我尿的。”
大佬雄转过身来,面对着阿虎,瞪圆了眼睛,吼道:“我就知道是你小子干的好事,我如果不教训他,你是不会承认的。我问你,为啥在我床上撒尿?”
阿虎说:“因为你欺人太盛!”
大佬雄说:“你还敢顶嘴?我看你是活腻了!”他话音未落,上前就是一拳。阿虎早有防备,他用双臂招架,但大佬雄力大,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大佬雄打得倒退了几步。
“好小子,你还敢还手,讨打!”大佬雄吆喝道,“弟兄们,这两个人故意要跟我们作对,给我好好地教教他们怎么做人,打!”
同工棚有十几个湖南老乡一拥而上,一顿拳打脚踢,把郭卫海和阿虎两人打瘫在地。
“好了,住手!”大佬雄喊道,“这次就到这儿。你,”他指着王胜利说,“去把他的褥子给我换过来!”
王胜利顺从地按照他的指示把阿虎的褥子给换了过来。
“自己撒的尿自己享受吧,”大佬雄说,“以后晚上睡觉醒着点,别再尿床啦!”
他这话一说,那帮湖南老乡都哈哈大笑起来。
郭卫海和阿虎气得咬牙切齿,但周围的湖南人人多势众,一时也无可奈何,拿他们没有办法。
这些日子,郭卫海和阿虎两个人忍气吞声地干着活,一句话也没有。大佬雄对别人说,“人就是这么贱骨头,不教训一顿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他照样让郭卫海给他打洗脚水、帮他做这做那的,听他吆喝。
突然有一天,郭卫海和阿虎两个人失踪了,连包工头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一连几天,他俩都没露面,大家也没往心里去。
大佬雄笑笑说:“这两个混小子受不了我的折磨,肯定被我给吓跑了。”大伙听了他的话,都觉得他说的有理,也一笑而过。
这一天夜里,风高夜黑。到了后半夜,工棚前出现了两个人影。他俩一前一后悄悄地来到工棚门口,其中一个掀起门帘,朝里面看了一眼。
他低声说:“表舅,他们都睡着了。”
原来他俩正是郭卫海和阿虎,刚才说话的正是阿虎。
郭卫海低声说:“阿虎,我看咱们就算了吧,出门在外,能忍则忍,别再惹事了。”
阿虎说:“表舅,你说啥呢?你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呀?”
郭卫海说:“我这辈子就为了争这一口气,吃了这么多苦不算,老婆还跟我离婚了,家也没了,我图啥呀?我不想干了。”
阿虎说:“大佬雄这样欺负我们,这口气你能忍,我忍不了,我一定要放把火烧死他们。表舅,你别管了,你帮我望风,剩下的事我来干。”他说着,也不管郭卫海同不同意,蹲下身子就去点火。
这时,有一个工友尿急,走出工棚来撒尿,见到工棚西北角好像有人影一闪,以为自己眼花,再仔细一看,确实是个人,蹲在那儿不知在干什么。他走近前去,突然火光一闪,这下他看清楚了那人的脸,是阿虎,他正蹲在那儿准备放火烧工棚呢。这一下可把他急坏了,工棚里面有几十个人正在酣睡呢,这还了得,他大声喊了起来:
“快来人呐,有人放火啰!”他刚喊了两句,突然脑后被人用棍子打了一下,顿时失去了知觉。
工棚已经着起火来,而且越烧越旺。工棚里面的工友们有的都来不及穿衣服,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大伙忙着端水灭火,可哪里能灭的了呢?不一会功夫,整个工棚烧成一片灰烬。大伙儿坐在地上直发愣,点点人数,人都还在。
大佬雄咬牙骂道:“这是哪一个缺德鬼放的火?老子抓住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是啊,谁放的火?这么缺德,这不是想要老子的命吗?”
“我们报警吧?赶紧让公安来查。”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不知是谁,说了句:“德胜被人打晕了,赶快把他弄醒,没准他知道是谁干的。”
大佬雄叫人端来一盘水,往他头上一浇,德胜慢慢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大佬雄问他:“快说。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德胜说:“我看见阿虎……”
大佬雄说:“果然是那两个小子,他们人呢?”
“早就逃走了。”
大佬雄说:“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他们朝哪个方向跑的?”
“好像是朝西。”
大佬雄说:“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去找找看。”
他们走出去几里地,漫无目标的到哪儿找呢?深更半夜连个人影都没有。只好先折返回到驻地,等天亮再说。
大佬雄最终还是报了警。工地上出了纵火犯,当地的警局十分重视,根据工友们的描述,很快画出了两个人的头像,向全市发出通缉令。
阿虎当夜一赌气,头脑一发热,把工棚点着了,事后他也觉得闯下了大祸,和郭卫海两个人连夜慌不择路地一路朝西逃去,心想如果被大佬雄他们抓住,那后果不堪设想。他俩拼命的逃窜,天黑也看不见路,“扑通”一下,双双跌进一条河里。他俩挣扎着游到河对岸,怕有人追过来,继续向西逃跑,直到跑进一片密林里,才停下来喘口气。
第二天天刚亮,他们听到有鸡叫声,知道这附近有了人家,打算讨口水喝,就顺着鸡叫声一路寻过去,果然发现密林中有一处院落,便上前叫喊:
“有人吗?我们是过路的,想要碗水喝!”
喊了半天,才走出一个人来,揉了揉眼睛,说:“大清早的,叫什么呀?不想让人睡觉啦!”
郭卫海说:“是我们,老板,我们是过路的,想在你这儿讨碗水喝。”
那人上下打量着郭卫海和阿虎,看见他两浑身湿漉漉的,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便警觉起来,说:“这里没有水喝,你们到别处去要吧。”又转身回去了。
郭卫海他们无奈,只得离去。走了不远,看见前面有一片果林,好像是苹果树,树上结满了果实,两人一阵惊喜,奔上前去摘了几个苹果,一咬,又苦又涩,苹果还未熟呢。
吃了几个生苹果,好在勉强可以垫饥解渴,他们又继续赶路。他们要上哪儿去呢?其实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他们只想离危险越远越安全。
在山林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两天,阿虎已经倍感身心疲惫,又饥又渴,望着郭卫海说:“表舅,这样走下去,生不如死,我不走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肯挪动地方了。
其实郭卫海也不想再走下去了,他只是本能地不想被抓,他尝过坐牢的滋味,他不想再坐牢。可是,现在这样遭罪,比坐牢还不如呢。
郭卫海问道:“阿虎,我俩出来有多长时间啦?”
阿虎想了想,说:“有两年多了吧。”
郭卫海说:“我们这样东躲西藏的也不是办法呀?”
阿虎问道:“表舅,那你说我们该咋办?”
郭卫海说:“我们回去吧。”
阿虎问:“回去?回哪里去?”
郭卫海说:“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阿虎说:“表舅,你疯啦?警察正等着抓我俩呢!”
郭卫海说:“抓就抓吧,这种日子我已经受够了。”
阿虎问道:“我们回去以后还跟你那个对头斗下去?”
郭卫海摇摇头说:“不斗了,我已经认输了。”
阿虎说:“表舅,你不用灰心,等我回去了,我帮你削了他!”
郭卫海说:“阿虎,你傻啊,其实我跟他没有深仇大恨,我只是跟他怄气,凭什么他要夺走我厂长的位置?我哪点不如他?唉,现在看来我是确实不如他呀,我输了。”
阿虎问道:“表舅,你就这么轻易认输?咱应该再跟他大战八百回合的。”
郭卫海说:“不用再战了,他搞得那个中外合资项目我就办不到。我想,如果我这个厂长再当下去,不但工人拿不到工资,这个厂早晚有一天要栽在我手里。”
阿虎说:“那我们就这样认输了?”
郭卫海说:“对,我已经彻底的认输,我不想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一天也不想过了。”
阿虎问道:“表舅,回去以后要被警察抓住咋办?”
郭卫海说:“抓就抓吧,我已经想好了,抓住以后最多再判我几年,出狱以后我再好好干一番事业,我也不笨,咱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
阿虎问:“表舅,你去蹲大牢那我咋办?”
郭卫海说:“我进去过一次,也学习过法律,你是个从犯,只要你态度好,政府会从轻发落的。”
陈建民又一次拨通了孙天英的电话,可是对方一言不发就挂断了。
这几天陈建民给孙天英打了无数次电话,可是孙天英就是不接他的电话。陈建民心想,孙大哥这一次是真的生他气了。
那天,他把孙天英带到卡拉OK去以后,为了查证梁成栋是不是在歌舞厅里玩猫腻,事先也没跟孙天英商量,冒充嫖客,自导自演了这一出戏,完全把孙天英晾在一边,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孙天英本来自尊心就很强,这样一来他能不生气吗?
回家以后他把整个事情过程跟高华一说,想不到被高华狠狠地说了一顿。
“你以为这世界上就你一个人是成功人士是不是?其他人都是摆设,都是为你服务的?别以为做了点事情就了不起了,你做的事情没有朋友的帮助和家人的支持会成功吗?你难道还不明白,离开了别人的帮助你什么都不是!”
陈建民说:“是啊,我怎么会忽略了这一点呢?我真的好糊涂啊!”
高华说:“还有,你别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好人,别人都不成器。人家成栋一片好意让我去经营服装店,你的眼里又进不得沙子了,硬说人家赚钱不走正道,你怎么总拿老眼光看人呢?要是让成栋知道这件事,他会怎么看你这个舅老爷呢?”
陈建民说:“好了,别说了,我知道我错了还不行吗?那天我说要去歌舞厅查查他的经营方式,你也没有拦住我不让我去呀?现成的话谁不会说?”
高华说:“你自己看看,别人都批评不得了,难怪你的朋友要离你而去,这是你自找的。”
陈建民发狠地说:“我就不信孙大哥不会理我,他不过是一时气愤,用不了多长时间他肯定会理我的。”
高华“哼”了一声,说:“那你就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