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事情往往就会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陈建民他们被区环保局罚款以后,张阿毛和葛财茂两个人来到了陈建民的办公室。
“陈总,”张阿毛在办公室里坐下后,开口说,“那天我的这位小兄弟不懂事,冲撞了总经理您,今天我们来就是特地向您道歉的,您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们这些小人物计较的吧?小葛,快跟总经理认个错。”
葛茂财说:“是啊,我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那天是我的态度不好,我向您赔礼道歉。”
陈建民说:“不好意思,请问您们两位是……哦,我想起来了,你们是镇环保办公室的,对不对?”
张阿毛忙站起身来,说:“对,陈总的记性真好,没有把我们忘记,我俩确实是镇环保办公室的,专门负责你们这一带环保工作。”
陈建民说:“道歉就不必了,我记得那天是我们公司的开业典礼,我正忙着开会的事情,怠慢了两位,请问两位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张阿毛说:“听说前些日子贵公司被区环保局罚了款?我们对此深感不安,特地前来探询,不知贵公司对此有啥想法啊?”
陈建民说:“你们的消息倒很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们能有啥想法?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受到上级部门的处罚,这是应该的,我们认罚。”
张阿毛说:“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吃饭还难免磕着牙呢。陈总大可不必烦恼,其实还有一个渠道可以避免处罚,因为我们跟区环保局是一个系统的,区里所有有关环保的事务我们都会提前知道,比如说上面哪天要来检查,哪些人物参与检查,他们事先都会跟我们打招呼。有的单位跟我们接触时间长了,大家彼此间都很熟,我们就会提前把上面检查的消息透露给他,让他们能够早做准备,毕竟检查下来不合格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嘛。这也不能怪你们,你们是新单位,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所以吃了亏,陈总,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这里面的门道大家心照不宣嘛。”
陈建民说:“那上面知道了也不追查?”
张阿毛说:“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天下太平,谁来管你?”
陈建民问道:“那我问你一句,你们打算让我怎么办?”
张阿毛叹息道:“陈总啊,你不知道我们下面的人有多辛苦,其实我们就是个跑腿的,这么辛苦还不算政府编制,平时他们只给我们一点津贴,算是跑腿费,没有工资,到年终村里给的分红,那还是最低的一挡,拿到手少得可伶。你别看我俩平时吆五吆六的,好像很威风,其实我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葛茂财说:“大哥说得对,现在谁不是无利不起早哇?都是这工作给害的。”
张阿毛赶紧制止道:“葛茂财,你说什么呢?你说什么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没一点素质!陈总,你千万不要见怪,下乡人就是这样不懂事情。不过话说回来,他是话糙理不糙,我们这么辛苦图什么?还不是为了两个钱嘛。知道我们辛苦的,我们到他们厂里去,他们就赏我们一点,这样一来大家都有饭吃,关系都相处的不错,何乐不为呢?”
陈建民说:“这会儿我算听出点名堂来了,你们听我分析,你们的意思就是我给你们好处费,你们以后就不会找我们的麻烦,我说得对不对?”
张阿毛说:“还是陈总有水平,一听就能明白,大家都是聪明人,用不着再来点拨。”
陈建民问道:“我还是不太明白,这好处费我用什么方式给你们呢?是一次性付清还是分期给?你们要多少才算满足?”
张阿毛说:“我们也不为难陈总,只要陈总心里想着我们,我们也不贪婪,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陈建民说:“可惜了两位,我要跟你俩说一声对不起了,我们公司的财务制度非常严苛,关于这一点我一点也帮不上忙。”
张阿毛问:“为啥呀?你不是总经理吗?这个公司还不是你说了算的?”
陈建民说:“我是总经理不错,可我们公司是正规的中外合资企业,公司里面没有这笔额外开支,公司动用的每一笔开支,到年底董事会财务监管都要核账,说清楚资金的去向。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满足你们的要求。”
张阿毛说:“陈总,你别拿这种话来敷衍搪塞我们,我们也不是要的很多,堂堂一个总经理,山不转水转,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
陈建民摇摇头说:“没有办法。”
张阿毛说:“我们就算到你这里讨一口饭吃也不成?”
陈建民说:“不成!”
张阿毛说:“看来陈总还没理解我的意思,我们的工作非常忙,每天要走很多单位,镇环保办公室的人只要动动嘴,我们就得跑断腿。不过没关系,他们是坐办公室的人,具体的工作还得我们来做,他们每天只要听我们汇报,动动笔头写写报告,报告的内容还不是我们说了算。所以你千万别小看我们,归根结底我们这种小角色手里还是有点权的。”
陈建民说:“可我们也是守法企业呀。”
张阿毛笑了起来,说:“守法企业?我看不见得吧?守法企业怎么会被罚款?”
陈建民说:“对,你这个问题提的很好,这件事我也纳闷了,我在想,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是不是有人故意朝我们头上泼脏水?我这个人有个脾气,对什么事情都喜欢追究到底,所以说这件事还没完,我非要查它个水落石出不可。”
张阿毛心想,你这个人到挺厉害的,好像已经察觉到什么似的,不过没关系,你没拿到证据,你愿意查就去查吧,你能查出什么来我就佩服你。他今天已经多次暗示过陈建民了,可陈建民依然不为所动,无奈之下他只得说:“陈总,我苦口婆心,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大家都混口饭吃,何必要搞得那么僵呢?我送你一句话,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仇人多一堵墙。好了,多说无益,茂财,我们走,告辞了!”说着,他拉着葛茂财就要往外走。
陈建民见他俩要走,就说:“两位请留步。”
张阿毛停住了脚步,心想,我刚才的一番话起作用了,他看着陈建民,一声不吱,静等着下文。
陈建民吩咐温宜华说:“温秘书,你去领两套纪念品出来,就说是我说的,我的办公室来了两位贵客,给他们留着纪念。”
温宜华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陈建民对张阿毛他们说:“上次你们来的时候,我们公司还没有开工,一时拿不什么礼品。你们今天来的也巧,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纪念品,正好让你们带回去。别看这只是纸巾之类的东西,包装还很精致,我保证你们喜欢。在这里我还想说一句话,今后我们公司一定会配合你们的工作,不会让你们感到有一丝为难为的,这样好不好?”
张阿毛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今后我们多保持联系。”
他们正说着,温宜华纪念品拿来了,交给了陈建敏。
陈建民把纪念品一人一份给了他俩,说道:“小小纪念品,请不要嫌弃。”
张阿毛把纪念品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只见那包装上写着“商海东菱医药用品制造有限公司开业留念”几个字,满心喜欢,连连说:“不错、不错,确实做得精致,我喜欢。陈总,我俩告辞了!”
陈建民说:“现在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如果你俩不嫌弃的话,就请留下来吃顿便饭。”
葛财茂迫不及待地说:“阿哥,好啊,人家盛情款待,我们怎么好推辞呢?我们不嫌弃,啊?”
张阿毛说:“是啊,既然这样,恭敬不如从命了。陈总,无功不受禄,我俩啥事也没做,怎好意思坐下来吃饭?你也太客气了。”
陈建民说:“我也不是客气,这是我们公司的惯例,客人来了嘛,总得管顿饭吃呀。不过,中午饭就在公司的职工食堂用餐,二餐一汤,我批条,麻烦你们自己到食堂领餐,我就不陪你们了。”
张阿毛连连摆手说:“不用陪、不用陪,您忙着,我们自己过去就行了。”
陈建民说:“非常抱歉,这是公司的规定,凡是公司客人来访一律到职工食堂用餐,包括我们的局长和日本方面来的客人都不例外。再说你们的工作也恨忙,就不耽误你们的工作了。怠慢两位,这是我批的批条,请拿好。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到职工食堂用完餐,出了厂门,葛财茂问:“阿哥,这二菜一汤把我俩打发了,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呐?你说这个陈总咋这么小气,就送了这两盒纪念品,一点意思意思都没有呀?”
张阿毛说:“这个陈总看来是有点冥顽不化,我那么开导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就是不搭理你,这个人要么就是个傻子,要么城府极深。我试探了他这么长时间,可以说是苦口婆心了,他就是不搭腔!看样子,上回把他教训得不够深,他没记住,还要来一次更加狠的!”
葛财茂问:“还像上次一样,把浓硫酸倒进河浜里?”
张阿毛说:“上次弄过一趟,人家肯定有了防备。这趟要翻翻花样,要搞得他头脑七荤八素的,顾头顾不了腚,也叫他尝尝我张阿毛的厉害,他要为这顿饭付出代价。”
两天后,黄镇长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叠照片,每一张照片都能看出工厂的烟囱在冒着黑烟。这是从不同的角度拍摄下来的照片,照片的背后还写明“商海东菱医药用品制造有限公司”字样,看来拍照的人还蛮煞费心机的。
黄镇长拿起电话,把镇环保办公室的吴主任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来。
“老吴,这照片是怎么回事?”他问,“目前镇里正在搞‘无烟镇',竟然还有单位在唱反调!你们的工作是怎么落实的?赶快给我查清楚,镇里究竟有几个冒黑烟的烟囱?一定要杜绝,不然烟囱就停用。还有一个星期,区里就要来验收了,叫上你们办公室的所有人员,这两天统统给我下去,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
吴主任接过黄镇长给他的几张照片,看了看说:“黄镇长,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我马上派人下去查。”
黄镇长把他叫住,问道:“这个公司刚成立不久,又是个中外合资企业,去的时候一定要点查清楚了再下结论,要注意摆事实讲道理,一定要让人家心服口服,明白了吗?”
吴主任说:“您放心,我让我们办公室的黄副主任亲自去一趟,他会掌握分寸的。”
黄镇长关照说:“做工作一定要做细致了,我看你们办公室的那几个人一天到晚坐办公室,真有那么忙吗?工作也不能全依赖协管员去做呀。老吴啊,我看这样,从本周起你们办公室的所有人,除了你之外,每周至少抽一天时间下基层,把每个人分管的工作做踏实了,不可以老是听人家的汇报做报表,这种报表是不是掺了水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吴主任说:“镇长放心,我一定会按照您的吩咐布置下去的。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黄镇长挥了挥手,轻轻地叹了口气。
因为有照片为证,镇环保办公室的负责人只能唯唯诺诺听着黄镇长的训斥,而且这是镇长布置的紧急任务,当天就分配办公室所有的人员下到基层去核查。
也正因为照片背面注明了“商海东菱医药用品制造有限公司”的字样,所以商海东菱医药用品制造有限公司成了这次核查首当其冲的对象,而且核查领队的负责人就是镇环保办公室副主任黄天明。
陈建民心里挺纳闷的,怎么公司开工没多久,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而且都是和环保污染有关的,看起来这批人来者不善啊!
黄天明亮出自己的身份后,开门见山地说:“陈总,我们这趟来就是查你们公司烟囱冒黑烟的事情的。请问你们公司一共有几只烟囱?”
陈建民说:“公司里一共有两只烟囱,一只是生产上用的烟囱,另一只是生活锅炉,也有一只烟囱。”
黄天明问道:“那么烟囱冒黑烟的事情你知道吗?”
陈建民感到有点奇怪,问道:“黄副主任,你是说我们的烟囱冒黑烟?你是不是搞错啦?我们公司的烟囱不可能冒黑烟的!”
黄天明把照片拿出来,递给陈建民,说:“你自己看看吧,这是人家拍下来的照片,白纸黑字,上面注明了是你们公司的。”
陈建民接过照片看了看,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正巧报关员小吴路过,他叫了声,“小吴,你去把周世吉叫来!”
不一会儿功夫,周世吉来到办公室,问:“陈总,找我有啥事情?”
陈建民说:“世吉,这两个人是从镇环保办公室来的,有人举报我们公司的烟囱冒黑烟,他们特地前来查实。你来看看,这照片上拍的是不是我们公司的烟囱?”
周世吉拿过照片,仔细地看了一下,说:“总经理,这不是我们公司的烟囱。你看呀,我们公司的烟囱上头有一套回收粉尘装置,他拍的这只烟囱上头没有。”
陈建民解释说:“黄主任,我们公司的全套设备都是从日本进口的,这两套烟囱装置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了,它的特点就是节约能源,废烟可以回收再利用,冒出来的烟都是清淡的白烟,肉眼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设备验收的时候,我们专门请了市里的环保检测部门来鉴定过,全部都合格。世吉,一会儿你带着他们一起去现场看看,顺便再带他们到生产场所去参观一下。中午呢,再留下来到职工食堂吃顿客饭。”
周世吉说:“好的。陈总,我知道了。”
中午过后,周世吉兴冲冲来到陈建民的办公室,说:“没有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俩看了我们公司的两只烟囱后,还不相信,又跑到烧锅炉的地方查看了烧锅炉的情况,看见****炉确实在烧,他们就不说话了。后来我按照你的吩咐,又带着他们参观了公司的生产场所。吃完中午饭,我也没跟你打招呼,到后勤部领了两套礼品纸巾给他们。他俩拿了礼品非常开心,还向我要一套,黄副主任说,要带回去给吴主任的。”
陈建民说:“世吉,你做得对,这些小礼品给他们留作纪念,也好帮我们公司的产品做一下推广宣传。”
周世吉兴致勃勃地说:“他们还讲,不知是哪个别有用心的人吃饱了撑的,把这几张冒黑烟的照片栽赃给你们公司,害的我们办公室这几个人瞎忙活?等我查出这个人来一定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那个黄副主任说,你们陈总这个人不错,以后可以交个朋友。喏,这就是黄副主任临走时留下的名片,说是交给你的。”
陈建民说:“我说嘛,政府部门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人家的素质多高!不像上次来的叫……哦,环保协管员,到此地来,张口就是辛苦,闭口就是吃力,到我这里来哭穷,好像我欠他一样。世吉,我跟你讲,工作上是没有交情可讲的,你的工作没有做好,他照样会来查你。所以,我们必须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他们才没有话说了。”
周世吉说:“这点我懂,工作上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陈建民说:“还有,上次来的那两个人你还记得吗?一个姓张,另一个姓葛,这两个人看上去有点贼头贼脑的,好像有点不务正业,特别是那个姓张的,能说会道,满肚子就是一个钱字,我怀疑上次河道里酸浓度超标跟这次的烟囱照片就是这两个人做的。你帮我留意一下,俗话说捉贼捉赃,我们要拿到证据,让事实来说话。这两个人不整一下,我们公司就不太平,他们还会再生出其它事情来的。”
周世吉说:“陈总,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陈建民提醒他说:“这里的人头很复杂,筹建厂房的时候,我被三个陌生人莫名其妙地绑起来打了一顿,还差一点把我扔到河浜里去。这趟又被人家三番五次的设局,这些人做事心狠手辣,你一定要当心点!”
周世吉说:“陈总,你是了解我的,我的思路一向是很清晰的。”
陈建民说:“当心点总没有坏处。”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报讯说:上次来的那两个骑车人,硬是闯进公司,拿着照相机在烟囱跟前不肯走,说是要等黑烟冒出来拍照呢。
接到报告后,陈建民心想:看吧,又来了,这是存心跟我较上劲了!看来这两个人不得到一点好处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但是如果这次给了她们,他们下次还会来纠缠你,不断的骚扰你,直到你彻底认输,对他们俯首帖耳。可陈建民的脾气很倔,他不是那种轻易肯服输的人,对付这种人,他自有一套办法,就是对付这种人绝对不能心慈手软。人的贪欲就像看不见底的深渊,永远不会满足。他打定主意,决心跟他们耗下去。他让周世吉把他们盯紧点,他们要拍照,就让他们拍去吧。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周世吉来报告说,那两个人走了。可是,到了下午,有人看见他们又来了,真把人弄得哭笑不得。
陈建民把他们两个“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亲自给他俩倒茶:“两位在烟囱前站了一天,不辛苦吗?来,喝点水吧!”
张阿毛说:“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也没办法呀。”
陈建民故意问道:“你俩站了一天了,拍到什么没有?”
张阿毛说:“我们也不愿站在这里喝西北风啊,可谁叫我们是跑腿的呢?我们就是听喝的驴,人家叫咋样我们就得咋样。”
陈建民问:“那你们今天没拍到,明天还来吗?”
张阿毛说:“当然要来,不然我们能干啥呢?明天拍不到就后天,后天拍不到还有大后天,反正我们是跟你们这个公司膘上了。”
陈建民又问:“这是为啥呀?”
张阿毛说:“你问为啥?我来告诉你吧,昨日临下班了,办公室召集我们开会,也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脑就把我们所有协管员训了一顿,说我们干活不力,镇里搞无烟区,烟囱不准冒黑烟,哪里冒出来这么多冒黑烟的烟囱?说我们平时工作懒懒散散的,一点不讲效率,还说到年底要扣我们的钞票。你说气人不气人?”
陈建民说:“所以你们两个就决定在我们公司蹲下来。”
张阿毛说:“有啥办法呢?你们公司正好在我们两个的管辖范围,你们就自认倒霉吧!”
陈建民说:“如果我告诉你,你们在我们的公司根本拍不到烟囱冒黑烟的照片呢?”
张阿毛说:“这个我们不管,这个照片我俩是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