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其实上次公司开工典礼那天来的两个闹事的陌生人,确实是镇环保办公室的人,不过他俩不算办公室的正式编制人员,而是办公室叫来帮忙的环保协管员。他俩当中,年纪稍长的一个叫张阿毛,另一个年纪较轻的叫葛财茂。那几年市郊的工业化发展的很快,许多化工企业从市区迁到了郊区。这样一来镇环保办公室的人手就显得不够了,就从地方上调来了一些人当环保协管员。这些人当中良莠不齐,有负责任的,也有不负责任的。张阿毛和葛财茂这两个人本来就是游手好闲的村民,一天到晚不好好干活,净磨洋工偷懒,村主任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正好镇里要人,就顺手推给他们。他俩自从当上了环保协管员以后,也神气了一阵子,带着黄袖箍今天检查这个厂,明天检查那个企业,一下子变得勤快起来,弄得人家提心吊胆的。有的单位环保工作本来就不过硬,又害怕他们来检查,见他们来了,就塞点钱或给点贵重的礼品了事。开始他俩也不敢拿,生怕上面知道了丢了饭碗。后来有一次他俩检查了一家化工企业,这家企业的老总见他俩来了,赶紧把他俩请进了办公室,好茶好烟的招待,弄得他俩挺不好意思的。临走,每个人的口袋里还塞了一个红包。他俩吃了人家还拿了人家,自然就不好意思再检查人家的环保设备了。开始的时候他俩还有些惴惴不安,怕东窗事发没好果子吃,后来见这件事毫无动静,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他俩的胆子渐渐地大了起来,成天骑着自行车在当地转悠,走西家串东家,看上去这两个人的工作非常尽职,其实是在绞尽脑汁想捞一些外快,经常有事无事的到人家厂里,找出种种借口来骗吃骗喝,伸手向人家要钱。大部分厂家都不敢得罪他们,塞点钱求太平。时间一长,这两个人的胃口越来越大,伸手的频率也越来越高。每逢过年过节,他俩就会挨家挨户地找上门,像模像样地在厂长办公室里一坐,当上了座上宾。如果你招待的不好,他们就会找出种种理由说你厂里的短缺,找出许多毛病让你整改。这一整改就得花钱,而且要花大钱。塞了钱的也有塞钱的好处,如果是区里有人来检查,他俩就会打电话提前通知你,让你早做准备,做点表面文章来应付上面的检查。
这一天上午,他俩骑着车一路上晃悠,看到陈建民他们这边挺热闹的,猛然想起今天是公司的开工典礼,就踩着车往这边赶来。一路上,张阿毛还对葛财茂说:“到了那儿,你就别做声,一切都听我的。”
葛财茂说:“那是当然的啰。”
这两个人满打满算,只要他们亮出底牌,这个公司的领导一定会俯首帖耳。别的不说,今天是公司开张的大日子,中午饭一定非常丰盛,好酒好肉管够。谁知这个陈建民不谙世事,根本不管你是谁,笑脸也没有一个。这可把张阿毛他们两个气得够呛,他们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本来已经算准的这顿饭落空了,他俩只好找个小饭馆来消遣。
两个人点了几个小菜,喝着闷酒。葛财茂对张阿毛说:“阿哥,我越想越气不过,自从我俩臂膀上戴上这个臂章以来,还没有人敢在我俩面前这样嚣张过,今天总算碰着对头了!”
张阿毛把酒盅往桌子上一撴,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先“哼”了一声,骂道:“我操他娘的,这小子还嫰得很呢!小葛你看好,不出一个月,我就会把他摆平,叫他变得服服帖帖的,我指向东他决不敢往西,不信你就等着瞧。”
葛财茂问道:“阿哥,那你用什么方法来治他呢?”
张阿毛得意洋洋的说:“山人自有妙计。”他附在葛财茂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葛财茂听了脸色都变了:“阿哥,这招也太损了,犯法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张阿毛说:“又没有叫你去杀人放火,我俩来个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就是被人看见了,他也拿不出证据,你怕啥?”
葛财茂连连摇手,哆哆嗦嗦地说:“阿哥,不行、这样不行的,还是想想其他办法。”
张阿毛光火了,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拿出一个好办法呢!”
葛财茂不做声了。
张阿毛说:“自从你跟了我以后,阿哥给你吃过药吗?没有吧?我俩走东家串西家,酒水没少吃过吧?外快没少拿过吧?一些小厂家,要挑他们的一点毛病不容易啊?他们看到我俩就像看到老祖宗一样,恨不得把我俩给供起来。只要我们一去,好茶好烟、好酒好肉随便拿,吃的喝的不算,临走了,还有礼品相送,日子好过得很。”
葛财茂说:“在我们这个镇之,只要有人提起阿毛这个名字,没有人不认得,只要你一去,人家都卖你的帐。”
张阿毛说:“你跟了我呢,也长了不少见识,学到不少本事,对不对?像今天我们碰到的这个总经理辣不辣手?你见过吗?反正我是没有看到过,简直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人家都说,好汉不碰地头蛇,他这叫做不认得我张阿毛,不晓得我张阿毛的厉害!他不识相也就罢了,可我这口恶气还没出呢!”
两人边说边喝,一壶酒喝完了,张阿毛叫道:“伙计,再打一壶酒上来!”
来了一个跑堂的,走到他们跟前,并没有拿酒壶上来。
张阿毛不满地问:“叫你拿酒,你是不是聋啦?没听见呀?”
跑堂的说:“对不起,老板说了,让你们把刚才的酒钱先付了,再给你们酒喝。”
张阿毛气急败坏地说:“这几个钱我还付不起吗?真的是狗眼看人低。吃你的小老酒是老子看得起你!不让吃是不是?不让吃我就走,真是的!”他拖着葛财茂就想离开。
跑堂的说:“那么今天的酒钱……”
张阿毛说:“要酒钱是不是?”他把臂章拿出来戴上,“这么一点小钞票啰里八嗦的,叫你们老板出来,你这家饭店是不想再开下去了,是不是?”
跑堂的说:“我们饭店做的是小本生意,老板,你是大人家出来的,这点钞票对你来说算啥?”
张阿毛一听,眉开眼笑的,说:“这才像句人话,你早这样说呢,你等一等,我去打只电话。”他走到收账台那里,见有一部电话机,拿起话筒,拨通了电话。
“喂,模板厂吗?对,我是老张啊!哦,你是小刘啊!你好、你好,怎么这么巧呢?我告诉你,我就在你们厂对过的小饭店吃饭,哦,不,我们已经吃过了,刚吃过。你们厂就不去了,我告诉你,明天上午区里有人来你厂检查工作,对,不光是你们厂,还有这附近一大片厂,都要检查。我得到消息马上第一个就通知你,希望你早做准备,其他厂我一个也没通知。不要拉横幅,彩旗也别挂,这不是不打自招吗?有可能区长会亲自来的。对了,小刘,我跟小葛在这家叫……你等一歇噢”他放下话筒,问跑堂的,“你们饭店叫啥个名字?”
跑堂的说:“东风饭店。”
张阿毛拿起话筒说:“它叫东风饭店,就在你厂的斜对面,过马路就是。噢……”他又放下话筒,问跑堂,“一共多少钱?有没有正式发票?”
跑堂的拿出账单,看了一下,说:“一共三百六十块。发票明天来就有了。”
张阿毛把跑堂的话在电话里重复了一遍,放下话筒说:“你看,不是搞定了?你们把发票准备好,明天会有人来付账的,你放心,一分不会少你的。”
待到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小饭馆的大门,跑堂这才喃喃自语地说:“讲讲派头老大的,还要人家来付铜钿,啥个人噢!。”
一个星期后,商海东菱医药用品制造有限公司来了两个穿制服的人。
“陈总,我们是区环保局的。”穿制服的人自我介绍说。“我姓魏,这位同志姓李。”
陈建民边把他们让进办公室,边问道:“你们这次来我们公司是不是检查工作的?”
老魏说:“不完全是。前两天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公司的排污口指标超标,有不明物排入河中,有人闻到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陈建民说:“这怎么可能?我们的排污池都经过处理的啊,各项指标全部符合国家标准,如果检验不合格绝对不会排放的,怎么会……”
老魏说:“陈总,请您不要把话说得太死,我们没有根据也不会来打扰您的。局里接到举报后,就派我们两个前来调查。在事实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们没敢惊动您,只是带了化验员直接到河浜里取了样本,带回去化验,这一化验不要紧,结果酸性指标超标十一倍!”
陈建民惊讶得叫了起来:“啊,严重超标!真有这事?你们先等一等,让我到公司的化验室去问一问。”
老魏说:“既然这样,我们就跟你一起去吧。”
老魏他们跟着陈建民一起来到化验室。
陈建民找到化验员辛美丽,问道:“小辛,这两天的排污水指标有什么变化吗?”
辛美丽低着头忙着整理化验仪器,听到陈建民的问话,这才抬头说:“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变化,我们公司的排污净化设备是进口的,性能非常先进,你看,这是今天刚取的样本,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正常啊。哎,陈总,你问这个干什么?”
陈建民又问:“那么前两天的指标呢,有没有超标现象?”
辛美丽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一切都很正常啊!”
陈建民转身问老魏:“你们是哪一天做的?”
老魏说:“就在前天,你看,”他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纸来,“这就是我们局里做的检验结论。”
陈建民接过老魏手里的检验报告,交给辛美丽,说:“你把我们公司前天的检验报告拿出来,和它对比一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体。”
辛美丽接过老魏他们的检验报告一看,一下子呆住了。“酸度排放超标?陈总,你知道的,我们公司的主要污染源是碱,这是因为原材料要靠碱来清洗。废液排到池子里以后,我们要拿酸来进行中和,而且酸的排量也要根据碱的浓度比例投放的。投放以后,我们要从池子的不同部位取样,化验也要重复进行两次,达到排放指标后才可以排放,所以说酸度绝对不会超标的!”
老魏说手里拿着局里的化验单,激动地说:“照你这么说,你是怀疑我们局里的化验单是假的啰?实话告诉你,我们把样本送到化验所,这张化验单是化验所出具的,他们是权威部门,这你总该相信了吧?”
辛美丽说:“照你的意思说,我们在弄虚作假啰?我不是不相信你们,我们也有分析数据的,我们每天取样、化验、分析,保证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而且为了确保数据的正确性,每个样本都要做两次平行化验,应该不会有差错吧?那为什么化验所做出的检验结论和我们公司的有这么大的差距呢?请问,你们是在哪里取的样本?”
老魏反问道:“怎么,你对我们的检验结论有怀疑?这就可笑了。我们是代表政府的权威机构,对于群众的举报,我们是一定要上门取证的,一定要给举报的人一个明确的答复。”
辛美丽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在哪里取的样本?”
老魏说:“就在你们公司排水口的河道里,请问这有错吗?”
辛美丽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在我们公司的排污池内取样,而非要到河道里取样呢?”
老魏反问道:“我们在哪里取样这是我们的权利,为了防止有的单位弄虚作假,我们都是在不通知对方的情况下,从下水道或排污口取样的,这是我们的工作惯例。”
陈建民说:“既然我们做出来的检验结论跟权威部门有差距,是不是麻烦你们再重新取样做一次?”
老魏说:“你在开什么玩笑?看起来你们这家公司的管理非常混乱,这样怎么能不出问题呢?我现在怀疑你们弄虚作假,违反了国家的环境保护法,这种行为是犯法的。而且,你们的这种态度要好好地端正一下了!”
老魏和同来的小李低声商量了一会,老魏说:“我看这样吧,鉴于你们公司是个新单位,又是初犯。我们现在还不好说你们在故意弄虚作假,但排放物超标这已经构成事实,你们单位已经违反了国家环保法。根据条例我们可以对你们进行两万到二十万不等的罚款,因为你们这是第一次,刚刚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这次就少罚一点,罚你们二万元钱吧。希望你们今后做工作一定要仔细,数据记录要正确。这件事可千万马虎不得,环保无小事,我们要为子孙后代负责,决不能把环境污染了。拿着,这是罚款单,抓紧时间到局里把罚款交了吧。你们不要抱侥幸心理,过段时间我们还会来复查的。”
陈建民听后倒吸了一口冷气,无奈地说:“好吧,我们接受政府部门的处罚。感谢你们到我们公司检查工作!”他把老魏他们一直送到公司大门口,看了看手表,说,“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要不你们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老魏说:“饭就不吃了,工作一定要做好。现在有些员工很调皮,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出了问题还不肯认错。作为总经理可不能高高在上哇,一定要深入基层,把工作做踏实了,千万别让有些人在你的眼皮底下打马虎眼了。”
陈建民说:“这是一定的,一定的,两位的忠告我一定牢记在心。两位慢走,记得下次有空一定到我这里吃饭啊!”
送走了区环保局的检查人员,陈建民见辛美丽的嘴巴撅得老高,委屈得差点要哭了,就说:“你感到委屈了是不是?我还委屈呢,企业还没有产生效益,就莫名其妙地被罚掉二万块钱,算什么名堂?你听到他们说的了吗?一切以他们的检验结果为标准,他们代表的是政府的权威机构!好了,这个季度的奖金你也别拿了,全部扣掉!”
辛美丽哽咽着说:“我没有错,你凭啥扣我的奖金?”
陈建民说:“你没有错?难道我错了?你哭,哭也没用,没扣你的工资已经不错了。”
辛美丽说:“扣吧扣吧,这是你的权利,你把我的工资也扣掉好了。”
陈建民说:“好了,别再哭了,我们都接受这次教训吧,下次取样的时候,多选择几个地方,除了公司的排污池,河道里也不要落下,工作一定要做细致了,听到没有?”
辛美丽说:“有时候我也到河道里取样的,可健熊副总跟我说,我这是多此一举,只要公司排污池里的水达到排放标准就可以了,没必要到河道里取样,我听他这么一说,后来就没去河道取过样本。”
陈建民想了想说:“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不过你是有责任的。记住,我们是这个镇里唯一一家合资企业,一定不能让人家指指点点,以后记住要到河道取样,听见了吗?健熊副总那里我去跟他打招呼。”
辛美丽说:“陈总,我就搞不懂了,为啥从排污池取样和河道取样会有两种不同的化验结果?这应该没有区别的呀?”
陈建民说:“这件事我也感到蹊跷,照理说是应该没啥区别的,这件事情让我再好好琢磨琢磨,在没找到答案之前,就照我说的去做。”
陈建民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竟是张阿毛他们搞的鬼。那天下午,张阿毛叫葛财茂写了一封匿名的检举信,投到了区环保局。
接着,他们又来五金厂的废料场地,张阿毛指着场边堆放的几只塑料桶问道:“这几只塑料桶里装的是啥东西呀?”
五金厂的仓库保管员掩饰说:“没有啥,好像是装雨水用的。”
张阿毛眼睛一瞪,说:“你骗别人还可以,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连我也敢骗?”
五金厂的仓库保管员赶紧说:“对不起,好像是、是废硫酸……”
张阿毛说:“是就是,什么叫‘好像是'?你们懂不懂法?废硫酸怎么可以露天随便乱放呢?”
保管员强打笑脸说:“两位请放心,我马上叫人把它处理掉。”
张阿毛说:“处理掉?怎么处理?是倒进下水道里还是倒进河道里?”
保管员被他一下子给问住了,结结巴巴地说不上话来。
张阿毛教训说:“这是犯法的,你懂不懂?我呢,也不为难你了,你只要把这几桶废硫酸装上一辆板车,放在厂门口,我们会帮你处理掉。”
保管员赶忙从兜里拿出一包烟来,塞到张阿毛的手里:“谢谢啊,我身边也没啥好东西,只有这个,意思意思。”
到了后半夜,这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推了一辆板车,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几桶废硫酸倒在陈建民他们公司的排污出水口那里,顿时河水变得又黑又臭,一股呛人的气味直冲鼻腔。这一切陈建民他们浑然不知。当区环保局接到举报,赶到污水排水口的时候,废硫酸虽然已经被河水冲走不少,但取样分析的酸度指标还是超过了国家规定的排放标准十几倍。
事后,张阿毛得意洋洋地说:“这是给他的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他记住了,我老张也不是吃素的!”
葛财茂说:“还是阿哥的办法多,谁敢惹到阿哥的头上,算他倒了八辈子霉了!”
张阿毛说:“他们啊,这次至少要被环保部门罚掉二万块钱!唉,真是拎不清,当初只要拿出一个零头来招待我俩,事情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葛财茂说:“大哥,我俩这样做,对我们有啥好处呢?”
张阿毛说:“啊呀,你笨呀,只要他肯让步了,我们以后的好日子就来了。”
葛财茂问道:“那么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呢?”
张阿毛道:“你就看阿哥的噱头,跟在我的后面好好学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