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陈建民他们一家三口坐在出租车里往家赶。
高华说:“刚才我看到你的样子,真有点恋恋不舍的,你应该在她家住下来的。”
陈建民说:“高华,你瞎讲点啥呀?”
高华说:“我一点都没有瞎讲,你当时那个兴奋劲,一口一个‘叶老师',一口一个‘红霞',叫的那个亲热呀,好像你们是一家子似的。我在旁边看的最清楚了,人家叶老师喜欢你,叫你一声‘建民',我还能接受,可倪红霞她凭啥也一口一个‘建民'的叫着,你老实说,你跟她到底是啥关系?”
陈建民说:“我俩还能有什么关系?同事关系呗。”
高华问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吧?你瞧她看你的眼神,还有你看她的眼神,除非我是瞎子,看不出你俩的这一层关系?”
陈建民说:“好了好了,你越说越复杂了,我跟你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回家后我再跟你解释吧。”
高华说:“你觉得丢人,我偏要说,我偏要在出租车上说!你现在就跟我解释清楚,你俩到底是啥关系?”
此刻宝宝已经醒过来了,见他俩争吵,问道:“爸、妈,你俩吵啥哪?”
陈建民说:“你看,把孩子都惊着了吧?”
高华说:“宝宝你不用管,妈有事要问你爸呢。好了,你当着孩子的面,给我解释清楚,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建民说:“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跟她就是同事关系,根本没有你说的那层关系,你那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知道吗?真受不了你了!”
高华说:“我不管,反正你们俩这样叫来叫去的,我听了不舒服。”
陈建民说:“不就是个称呼而已,我以后不叫了还不行吗?”
高华说:“不行,你嘴上不叫,心里叫呢?”
陈建民说:“心里也不叫,这样可以了吧?”
高华说:“其实我理解你的心情,她感情受到伤害以后,我知道你同情她,想帮助她。但是我告诉你,人是有感情的,从同情到爱情只差一步之遥,你可要想好了。”
陈建民说:“我是个有定力的人,我俩之间根本不会发生你说的那种事的。”
高华说:“建民,我们回城以后的那段日子过得苦不苦?很多夫妻为啥在艰难的时候能够同济共舟、患难与共,而到了有钱的时候就分道扬掉了呢?这些年我们的日子好过了,可不知为什么,粗茶淡饭我吃的踏实,山珍海味我反倒吃的不舒服,我是真的担心你会走上这条路啊!”
开出租车的驾驶员一直没有吭声,这个时候他说了句:“是啊,你老婆说得很对,是这个道理。”
陈建民没好气的说:“你开好你的车,我们夫妻两个说话有你什么事情!”
驾驶员说:“看来你这位先生的脾气不太好,难怪你老婆总说你。”
高华说:“哎,这位师傅,我在教训我自己的丈夫,你插什么嘴啊?真是多管闲事!你这车我们不坐了,请你靠边停车!”
驾驶员只得把车靠在路边,让他们下了车。
陈建民付了车钱,问高华:“还有一段路程,你这一赌气不要紧,我们还得走回去呢。”
高华说:“你活该,谁叫你不听话的?把宝宝背上,我们走!”
陈建民无奈,只得蹲下身子,把宝宝背在后背上,三人趁着夜色一路往家赶。
几天以后,陈建胜从日本打来了国际长途,说日本方面已经有了眉目,他们董事局经过认真研究,对我国国内的投资环境非常满意,对这次洽谈的合资生产项目前景充满了信心。下个星期,他们就要过来签订协议了。
又过了些日子,小林纯一郎和他的儿子一起坐飞机过来了,在郭卫山和小林纯一郎的见证下,陈建民跟小林健熊一同签订了合资生产的协议书。从这以后,陈建民就开始忙开了,他把他所有精力都投到了新厂的建筑工地上。
这个新的项目共同投资了一千万人民币,中日双方各占了百分子五十。陈建民的资金来源主要是靠银行贷款,用来购置土地和厂房建筑。他们把新厂房选在市郊靠一条小河的边上,那里比较僻静。而日本人的钱主要是用在购置生产设备上。
陈建民在新厂房的建筑工地附近借了一间旧房子,当做他的办公室,吃住都在里面。这段时间,他很少回去,把厂里的事情都托给了倪红霞和周世吉管理。
这天上午,孙天英开着轿车来到工地。这是他第几次来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他已经把这里的工地建筑当做他自己的事情了。
“工程进行的怎么样?”他问陈建民。
陈建民说:“还好,地基都已经打好了,我已经按照图纸检查过了,目前看起来没啥问题。”
孙天英说:“接下来要打电线的接地桩头和埋电缆线,你一定要盯牢,接地桩头的深度一定要够,否则会影响导电质量。电缆线是埋在地下的,让施工队做好记号。还有地下排水管和窨井,要按图施工。这些都是隐蔽工程,质量一定要保证,因为埋在地底下的东西,一旦建筑盖好了,是不能再返工的。”
陈建民说:“我知道了,孙总,这一路上都靠你的提醒,我一个门外汉,站在这里啥也不懂,就知道看图施工,其实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孙天英说:“建民,不是我懂得多,是因为我经历得多,比你有经验,所以我经常过来走走,时刻提醒你,这样才不会走弯路。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我们找一家饭店吃饭去。”
陈建民说:“孙总,我现在还忙着呢,这里实在走不开。要不你先去吃吧。”
孙天英说:“你看看你,整天在工地上,还有个人样没有?胡子也不刮刮,衣服脏不拉几的,人好像也瘦掉一圈。有你这么监工的吗?你只有盯住人家,把关键部位盯紧就可以了,不必自己亲自动手,连饭都不吃了,照你这样下去非得累垮不可!好了,工作归工作,饭还是要吃的嘛!”说着,拉着他就往轿车上塞。
陈建民推脱不了,只得跟着他上了车。
孙天英边开车边说:“我晓得咯,这里附近有个地方白切羊肉烧的不错。味道蛮好,我带你去尝尝。”
车开着开着,陈建民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孙天英奇怪地问:“你笑啥?”
陈建民忍住笑,说:“孙总,刚才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天底下那么多人,为啥偏偏我们两个走到一起了呢?说来也怪,我只要一碰到啥问题,头一个就会想到你。”
孙天英也笑了,说道:“建民,你母亲生了你弟兄三人,你只有一个妹妹。可我就不同,我有个姐姐,我父母就生了我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非常孤独。也不知怎么搞的,自从遇到你以后,我好像跟你一见如故,就觉得一下子多了个弟弟一样,心里边有了那种感觉。”
陈建民说:“孙总,让你见笑了,其实我啥也不懂,啥也不是,啥也想学,啥都学不会的人,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孙天英说:“就是你这种人心里边才单纯,不会算计别人。说老实话,我身边也有不少朋友,可跟你比起来总觉得少了份亲情,少了种精神寄托。在你的身上有一种精神,这种精神使我看到了希望。你是那种让人愿意甘心为你付出的朋友。”
陈建民说:“这句话我爱听,跟你在一起,我就有说不完的话,用一句话形容叫做啥?是不是叫臭味相投?”
孙天英说:“也可以叫做惺惺相惜嘛。建民,我有个想法,不如我们以后就以兄弟相称吧。”
陈建民说:“好啊,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那我以后就叫你孙大哥吧。”
孙天英说:“我还是叫你建民,这样更亲切些。”
陈建民说:“好吧,孙大哥。”
孙天英说:“好的,建民。”
两个人说着,车一开到饭店。他俩下了车,进入饭店,在一张桌子边坐下。孙天英对服务员说:“把菜谱拿上来,我看看。”
陈建民说:“点两三个菜就够了,点多了吃不了浪费。”
孙天英说:“我晓得。哎,你喝什么酒?”
陈建民说:“酒就不喝了,下午还要到工地去呢。”
孙天英说:“不喝酒怎么行?要不,来一瓶白的,两个人对半分?”
陈建民坚决地摇了摇头,说:“就来一瓶啤酒吧,两个人分一瓶。”
孙天英感到奇怪,问:“你的酒量一向很大,今天是怎么了?”
陈建民笑笑,说:“不瞒你说,有一次喝醉了,就被老婆一直管着,酒量也被控制了嘛。”
孙天英也笑了,说:“我猜就是这样。喂,服务员,来一瓶啤酒,拿两只杯子来!”
那个服务员是个小伙子,摇了摇头,拿来了一瓶啤酒和两个杯子,极不情愿地放在桌子上。
孙天英说:“先上一盘白切羊肉、一盘白斩鸡,要大盘的。”
服务员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不一会儿,把两盘菜端了上来。
孙天英说:“我们边吃边聊,菜不够,我们再点。”
陈建民夹起一块白切羊肉,放在作料里蘸了一下,放在嘴里嚼着,说:“嗯,这里的羊肉味道的确不错!刚才我讲到哪里啦?哦,我是说我们两个人的文化差异。我初中一毕业就赶上上山下乡,根本没念几年书。说来你都不会相信,在黑龙江农场,就我这文化程度,还当过老师呢。人家主要是觉得我们知识青年应该是有文化底蕴的,这不是误人子弟吗?我也是硬着头皮上了。回城后,还是在小工厂里上的夜大,拿了个大学文凭。这还是黄阿姨让我去读的呢,我知道她的心思,她想培养我,让我腾出空来上夜大,所以我对黄阿姨一直心存感激。”
孙天英感叹地说:“黄阿姨是个好人啊!”
陈建民说:“我说过了,好人不长寿,你说是不是?”
孙天英说:“不过黄阿姨活到现在,也应该退休了吧?”
陈建民算了算,说:“是退休了。不过,我肯定要回聘她的,让她当我的顾问。不管怎么样,过去的天下是她们打下来的!”
孙天英叹了口气,说:“你这个人就是重感情,又有事业心和责任感,我就看中你这一点。”
陈建民说:“可惜没有什么技术,只是一味的蛮干,如果能像你一样有智慧、有技术就好了,什么事都能拿得起放得下。”
孙天英说:“现在你不是也在打天下?”
陈建民说:“我这叫做第二次创业。黄阿姨她们第一次创业,是为了解放妇女劳动力,成立了里弄加工组。我现在创业,是碰到改革开放、引进外资的好势头,和她们那个时代的意义完全不同。”
孙天英说:“我何尝不是如此?改革刚一开放,我就辞掉工作自己出来搞事业。这个时候,没有几个人肯离开国营企业的。我记得我的老婆坚决不同意,拼命地跟我吵,说我如果真的辞职,就要跟我离婚。现在你看看,不是蛮好吗?”
陈建民问:“那么说,嫂子当初真的想跟你离婚啦?”
孙天英说:“她只是嘴上说说的,哪里有我的魄力大?后来她看到我事业有成,也打了辞职报告,这才开了一家洗衣店,她呀巴结我还来不及呢。现在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怕我在外头花擦擦,搞别的女人。”说到这里,他笑了,“哎,建民,你看我是这样的人吗?”
陈建民也不直接回答他,说:“嫂子可真有意思!讲到这里,我不得不提一个人了。”
孙天英问:“你说的是谁啊?”
陈建民说:“就是我们厂的支部书记倪红霞。前一阶段,因为失恋,差一点点把人毁掉了。”
孙天英感到惊奇,问道:“这么严重,她不是有个男朋友在国外留学的吗?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陈建民说:“她的男朋友叫欧阳兴,到美国去留学两年,写封信回来说要跟倪红霞断交,你想想,倪红霞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怎么会受得了这个?那些日子她的情绪极度低落,还差点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孙天英说:“你说的这些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后来怎样啦?”
陈建民说:“后来我跟高华做了她不少工作,才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孙天英说:“看不出倪红霞的情感这么脆弱,我在你们厂蹲点的时候,经常跟她接触,发现她是个很开朗的姑娘,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陈建民说:“那只是表面现象,她喜欢把自己的情感隐藏在她的心灵深处,从不暴露出来,因此一旦发生变故就容易总爆发。”
孙天英叹息道:“一定是她的那个男友到了国外以后,各个方面条件都发生了变化,而倪红霞还是在街道厂工作,他觉得他们俩的地位起了变化,因此就把倪红霞甩了。”
陈建民说:“我猜也是这么回事。高华的一句话说得非常好,他说有的夫妻可以共患难,但不能同享福,为了这件事她还不依不饶的跟我吵架呢。”
孙天英开玩笑的说:“建民,我的这个弟媳妇是对你不放心吧?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倪红霞动过心?”
陈建民说:“孙大哥,你也这么问,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在任何时候我都没有这种想法。”
孙天英说:“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你不要这么认真,我知道你的为人,与你相处这么长时间,你的人品是值得别人尊重的。”
陈建民说:“可高华她不相信,她说我跟倪红霞两个人互相称呼有点过头,显得过分亲热了。”
孙天英笑了起来,说道:“这一点岂止她看出来,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出来了,你们两个的叫法是有点亲热,这样的称呼难免会让人产生误会。”
陈建民说:“我就叫她红霞呀,她叫我建民,这样叫很顺口,又可以拉近距离,有什么不对的呀?”
孙天英说:“难怪高华要生气了,问题就在你这儿,你还蒙在鼓里呢。”
陈建民问:“我有啥问题?难道我这样叫她叫错了?”
孙天英说:“你摇头也没用,当然是你叫错了!我问你,平时你怎么称呼倪红霞的?”
陈建民说:“我就叫她红霞呀。红色的彩霞,有什么不对的?”
孙天英又问:“那你又是如何称呼高华的?”
陈建民说:“我就叫她高华,十几年叫下来了,一直是这样叫的。”
孙天英说:“你称呼倪红霞时,没有叫她的姓,而是直呼其名,可以你叫高华的时候,却连姓带名一起叫了,这就是区别。”
陈建民问道:“就为这个也要吃醋,有这个必要吗?”
孙天英说:“我看你是不懂女人啊,女人心,绣花针嘛,女人的心是非常细致的。你平时埋头工作也就算了,可不能老是这样大大咧咧的,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啊。”
陈建民说:“我不是不懂人情世故,我认为人与人之间没必要设防,相处也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如果都能将心比心那该多好。”
孙天英说:“打住,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记住我的话,社会复杂,人心叵测,你已经吃过一次亏了,难道至今你还不醒悟?”
陈建民说:“我俩刚才说的是倪红霞的事情,怎么说来说去说到我的头上了?”
孙天英说:“你不觉得你跟倪红霞有一层特殊关系吗?你已经摆明脱不了干系了。”说着,他笑了起来。
陈建民说:“你不要瞎说,人家倪红霞已经找到自己的归属了。”
孙天英问道:“噢,这么快?是谁呀?”
陈建民说:“这个人你认识的,就是周世吉。”
孙天英用狡黠的眼神看着陈建民,问道:“是你给介绍的吧?”
陈建民承认说:“正是。”
孙天英说:“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眼光,周世吉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陈建民说:“是啊,他俩的结合也并不一帆风顺,刚开始周世吉在倪红霞那儿吃了闭门羹,就变得心灰意懒起来,想出国到澳洲去,一走了之,后来在我的簇合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就放弃了出国机会,留下来陪倪红霞了。”
孙天英说:“他们俩的浪漫史,可以写成一部小说了。”
陈建民说:“那就留给你来写吧。”
孙天英摆摆手说:“叫我写诗还可以,写小说我写不来。”
陈建民问道:“孙大哥会写诗?那我真的要刮目相看了。”
孙天英说:“我喜欢古诗词,有时一时兴起,喜欢胡诌几句。”
陈建民一听来了兴趣,说道:“巧了,我也喜欢古诗词,也喜欢临帖。孙大哥,下次来看我,记得把你写的诗带来,我也好拜读拜读呀。”
孙天英说:“可以呀,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怕献丑。”
陈建民笑了起来,说:“这么说来我俩都有酸秀才的味道,我说什么来着?我们俩就是臭味相投嘛。”
孙天英也笑了,说道:“这说明我俩的兴趣爱好的共同点越来越多了。建民,今天这顿饭我吃得非常开心,白切羊肉也很好吃。老板,过来结账!”
陈建民拦住他,说:“孙大哥,这顿饭怎么能让你结账呢?你到我这里来帮我的,应该我请你呀!”
孙天英说:“建民,你听我说,第一,我是你大哥,我的辈分比你高,你承不承认?第二,我比你有钱,这顿饭应该我来请。”他问店小二,“一共多少钱?”
店小二说:“白切羊肉两斤,还有两个小菜,一共八十六块。”
孙天英问道:“还有啤酒呢?你没算进去吧?”
店小二说:“两瓶啤酒是小店送给二位的。”
孙天英付完账,走出酒店,开车把陈建民送到工地,嘱咐了几句,就开着车回去了。
孙天英走后,陈建民留在工地上,对着图纸仔细挨个检查着工程的质量,还找了工程承包工头谈话。
“你们用的钢筋、水泥型号一定要对号,千万不能用错,否则的话,厂房就是盖好了,也要推倒重来的。”
包工头老王说:“你放心吧,所有的建材都是按照图纸要求采购的,不会有差错。再说了,有你在这里全场监督,我们也不敢有半点疏忽啊。”
陈建民说:“这样吧,以后凡是你们采购的建筑类材料,把采购发票一律复印一份给我。”
包工头老王说:“好哩,这是应该的。”
这时,有一个工人急急忙忙跑来,对陈建民说:“老板,刚才我路过你的办公室,听到里面电话铃一直响着,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陈建民说:“噢,我知道了。谢谢你啊!”说着,他大步流星地走进他的临时办公室。为了方便联系,在这个办公室里他安装了一部电话,反正将来新厂建成了,也是需要有电话的。他拿起话筒,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声音:
“喂、喂,是陈厂长吗?陈厂长,厂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