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吴之说互有不同。《十道四蕃志》以吴郡、丹阳、吴兴为三吴。《通典》及《元和郡国图志》并同。又以义兴、吴郡、吴兴为三吴。《郡国志》同。郦道元注《水经》云:永建中,阳羡周嘉上书,以县远赴会至难,求得分置。遂以浙江西为吴,东为会稽,后分为三,号三吴,即吴兴、吴郡、会稽也。按《晋书》:咸和三年,苏峻反。吴兴太守虞潭,与庾冰、王舒等起义兵于三吴。时冰为吴郡,舒为会稽,则是吴郡、吴兴、会稽为三吴矣。安帝隆安三年,孙恩陷会稽,刘牢之遣将桓宝率师救三吴。及陶回为吴兴太守时,大饥,谷贵,三吴尤甚。回开仓赈之,不待诏及,割府库军资以救乏绝,一境获全。诏会稽、吴郡依回赈恤。据此则与《水经》合矣。又《虞潭传》:苏峻反,潭为吴兴太守,诏加潭督三吴、晋陵、宣城、义兴五郡事。孝武帝宁康二年,太后诏曰:“三吴奥壤,水旱并臻,宜时拯恤。三吴、义兴、晋陵及会稽遭水之县,全除一年租。”以此两事考之,则义兴固在三吴之外。而太后之诏,亦不在三吴之数,岂一时称谓,初无定说,抑史传各有详简差互耶?或云虞潭所督三吴、晋陵、宣城、义兴计六郡,而称五郡,潭自为吴兴,增督五郡,盖丹阳其一也。桓宝救三吴者,以孙恩既陷会稽,遂逼吴中,故云。今当以《十道四蕃志》及《郡国志》别说为正。
陆广微《吴地记》,以金陵为中吴,鄂州为南吴,武昌为下吴,即三吴也。《地理指掌图》:“三吴,今苏、润、湖州。”亦据吴、丹阳、吴兴三郡而言也。
虎丘山,在吴县西北九里,唐避讳曰武丘。先名海涌山。高一百三十尺,周二百十丈。山在郡城西北五里,《吴地记》云去吴县西九里二百步。遥望平田中一小丘,比入山,则泉石奇诡,应接不暇。《吴越春秋》:“阖闾葬此三日,金精为白虎,踞其上,因名虎丘。”《郡县志》云:“秦皇凿山以求珍异,孙权穿之亦无所得,其凿处遂成深涧。今剑池,两厓划开,中涵石泉,深不可测,为吴中绝景。王元之、张敬夫皆有铭。”晋?王珣《虎丘铭》曰:“虎丘先名海涌山。山大势,四面周迴,岭南则是山径,两面壁立,交林上合,蹊路下通,升降窈窕,亦不卒至。”王僧虔《吴地记》云:“虎丘山绝岩耸壑,茂林深篁,为江左丘壑之表。吴兴太守褚渊昔尝述职,路经吴境,淹留数日,登览不足,乃叹曰:‘今之所称多过其实,今睹虎丘逾于所闻。’斯言得之矣。”顾野王《虎丘山序》云:“高不抗云,深无藏影。卑非培塿,浅异棘林。路若绝而复通,石将断而更缀。抑巨麓之名山,信大吴之胜壤也。”御史中丞沈初明等游山赋诗,并书屋壁。梁郡守谢举有《虎丘山赋》。宋?何求及二弟点、胤,陈?顾越,唐?史德义,并隐此山。绍兴中,洛人尹焞避地山中,书堂存焉。旧有东西二寺,即王珣别馆,皆在山下。山半大石盘陀数亩,高下如刻削,因神僧竺道生于此说法,号千人坐石,他山所无。白莲池、虎跑泉亦生公遗迹。陆羽泉即藏殿侧石井。试剑石因大石中裂,故名。及望海楼、真娘墓,皆有古人赋咏。
旧称虎丘为王珣宅,未审所据。王劭《诸州舍利感应记》:“虎丘山寺,其地是晋司徒王珣琴台”,是矣。
三江,《史记正义》曰:“在苏州东南三十里,名三江口。”下文:于分处号“三江口”。此三十里太近。一江西南上七十里至太湖,名曰松江,古笠泽江。一江东南上七十里白蚬湖,名曰上江,亦曰东江。一江东北下三百余里入海,名曰下江,亦曰娄江。三百里当云二百余里。于其分处号三江口。顾夷《吴地记》顾野王《地理志》同。云:“松江东北行七十里得三江口,东北入海为娄江,东南入海为东江,并松江为三。”《水经》云:“松江自太湖东北流径七十里,江水奇分,谓之三江口。”《吴越春秋》称范蠡去越,乘舟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此亦别为三江、五湖。庾仲初《扬都赋》注:“太湖东注为松江。下七十里有水口,流东北入海,为娄江,东南入海为东江,与松江而三也。”古迹如此,先儒蔡仲默取以证《禹贡》之说。
吴王阖闾十九年伐越,越王勾践迎击之。吴败于槜李。《左传》谓阖庐伤将指,卒于陉。《史记》乃谓败之姑苏,自是夫差败处。《史记正义》谓姑苏、槜李相去百里,疑太史公误。又吴王夫差二年悉兵伐越,败之夫椒,报姑苏也。此语亦当云报槜李矣。
姑胥台,台因山名,合作胥。今作苏者,盖吴音声重,凡胥、须字皆转而为苏,故后人直曰姑苏。隋平陈,乃承其讹,改苏州。以《吴越春秋》、《越绝》二书考之,一作姑胥,一作姑苏,则胥、苏二字,其来远矣。
山得水而景物奇变。泰山在平地,不及匡庐之多态。澎浪为彭郎,小孤为小姑,诗人借景作情,不宜坚索故实。
牡丹近数曹、亳,北地则大房山僧多种之,其色有夭红浅绿,江南所无也。
白樱桃生京师西山中,微酸,不及朱樱之甘硕。福建、江西、广东深山中有畲民,同于猺獞,不与平民相接。
有作工于民家者,食之阶石,不以人礼待之。其人射鸟兽,种麦,此山住一二年移至别山,官府不能制,有数种姓,自相婚配。
今之黑鬼,可人可鱼,晋时谓之昆仑,即蛋民也。海船用以守缆,恐为鱼蟹所伤。
高丽、日本之间,海中有釜山,为往来之中顿。海道无程,而顺风行一日夜可得千里。贸易者曾有顺风行五日至长岐岛者,故知其国去宁波五千里。
日本海中有鱼,与人无异,而秃首有尾,通番者谓之海和尚。
日本至中国海面五千里,而禽鸟有来去者,望见海船即来,息力于樯篷,倦不能动,或施之以米,或掇而食之。
日本之外有一国,彼人谓之东京。其间有夜海,白日昏黑得见天星,海水有一处高起二三丈如槛然。凡有东京贩者,而日本人为驵侩,则中国货贵,若日本居货以待东京人之来则贱也。日本入操场练兵必以夜,盖灯火整,乱易见也。其教艺处不令中国人见之。
日本,唐时始有人往彼,而留居者谓之大唐街,今且长十里矣。日本之东北有食人者,倭亦畏甚,因山作关以拒之。倭人精于刀,且不畏死。登岸则难敌,而舟甚小,故汤和立法,于海中以大船冲沉其船。
二
唐肃宗撤西北边兵平内贼,代、德遂以京师为边镇。明弃三卫亦然。
明于金陵、关中、洛阳无不可都。本朝惟都燕,足以兼制南北。而明预建宫殿于三百年前,天也!
陆广微《吴地记》云:“宋时苏州田租三十万。”王圻《续文献通考》云:“南宋江南水田每亩租六升。”明洪武年,凡淮张之文、武、亲、戚及籍没富民之田,皆为官田。《宣德实录》载太守况钟疏云:“苏田以十六分计之,十五分为官田,一分为民田。”所以洪武加租至二百二十万也。建文曾减之。燕王篡位,悉复洪武之制。后又渐次增之至二百七十万。苏之田租虽重,其逋负时有蠲赦。民谣曰:“朝廷贪多,百姓贪拖。”万历末年,上司恐州县横征,揭榜令民纳至八分,不许复纳。
宋之漕法,积于半途,次年至京。遇有凶馑处,转运使得以转移其间,民以不困。蔡京改为直达,以济徽宗之妄费,而漕法始变。
明之军卫,仿唐府军之法,其后官存而军丁渐消,遂无实用,召募起焉。既有召募之兵,而军卫之屯田如故,徒为不肖卫官所衣食,亦困民之一端也。
明都于燕,海运最为便利。《元史》载,海运之逋负,少者每石不及三合,多者不及三升。然须选近海为官丁乃可,陆地之人谈海色变,不足与言。
捕勒鱼处当兖、济之东,海运之半道也,何独于北半道而难之!
铸钱有二弊,钱轻则盗铸者多,法不能禁,徒滋烦扰。重则奸民销钱为器。然红铜可点为黄铜,黄铜不可复为红铜。若立法令民间许用红铜,惟以黄铜铸重钱,一时少有烦扰,而钱法定矣。
禁银用钱,洪、永年大行之,收利权于上耳。以求赢利,则失治国之大体。
中国天官家俱言天河是积气,天主教人于万历年间至,始言气无千古不动者,以望远镜窥之,皆小星也,历历分明。
西人云,望远镜窥金星,亦有弦望。夫月借日光以有光,故有弦望。金星自有光,不仗日光,不知何以有弦望。
武侯木牛流马,古有言是小车者。西人有自行车,前轮绝小,后轮绝大,则有以高临下之势,故平地亦得自行,或即木牛流马乎?而坎曲折,大费人力也。
西人测五星,谓近地二十度,虽晴时亦有清濛气,星体为此气浮而上登,不得其真数,须于此气以上测之,又须有次第,乃正。如木、水、金前后相次而行。欲测金星,先测木星在何处,俟其西行至某度,乃于其度测水星,又于水星上测金星,乃不受清濛之混,诚良法也。
西人历法实出郭守敬之上,中国曾未有也。西人医道与中国异,有黄液、白液等名。其用药,虽人参,亦以烧酒法蒸露而饮之。西人之字,因人之语声而作之。其书名曰《耳目资》,唯谐声一门,非六书也。西人长于象数,而短于义理。有书名《七克》,亦教人作善者也。尊其天主为至极而谤佛,又全不知佛道。
后世言历者必宗《元史》,以历书为郭守敬所作,高出古人故也。明朝郑世子之于乐亦然。余尝谓作《明史》,乐书宜以冷谦所作用于朝庙者为上卷,刺聚郑世子乐书之精义为下卷,后世言乐者亦必宗之同郭守敬矣。
世子于古人惟取管仲、子长之说,而极轻班固,荀勖以下不论也。自汉至宋,能历历详举其故,可谓异人。世子外祖何塘谓黄钟之体,本是一尺,乃度尺也。以度尺分为九寸,名为律尺,非有二也。此论既出,孟坚以下之醉梦皆醒矣。世子之学自何公开之。
世子谓汉人以度尺之九寸为黄钟,律短故乐高,最为有据。且出自世子,谁敢有疑!窃谓乐声之高,不始于汉也。男外阳而内阴,力壮而声下。女外阴而内阳,力弱而声高。故女之歌声高于男者二律,倚之箫而可证也。夏桀作女倡,乐声之高殆始于此。古之箫,即律管也。三十六律管长短作一排,形如凤翅,故《楚词》曰:“吹参差兮谁思”也。然管多而一人吹之,何以高下曲折绎如?今之箫,乃古之龠,名异而体同。王褒有《洞箫赋》,不言其状,未知洞箫即龠否?
王子晋之笙,其制象凤,形亦如参差竹。《九歌》:“吹参差兮谁思。”王元长《曲水序》:“发参差于王子。”皆言笙。李善《注》则谓洞箫。
五音有二义,一者高下,二者类聚。高下者宫、商、角、变征、征、羽、变宫也。类聚,宫大而浊,商清而冽,角径而直,征文而繁,羽细而碎,此之谓类。聚其类以成调,故曰类聚。竹声惟有高下,丝声兼备二义。
今世以琴之第一弦为宫,非也,乃太律之征,林钟也。第二弦为太律之羽,无射也。第三弦乃为正律黄钟宫,故《国语》曰:“声莫大于征。”非谓正律征也。
唯作八音而无人之歌声,谓之徒奏;唯人声而无八音,谓之徒歌。徒歌曰谣谓此,非谓民谣也。旋宫至姑洗、仲吕则声高极,非人声所能倚,故有徒奏,而徒歌则兴到者随便为之耳。
明代之乐,冷启敬所作。声下而浊,其黄钟乃太律之无射,下于正律黄钟二律。朝天宫道士云:“凡用于郊庙者,以启敬之大蔟为宫,若如启敬之法,声如梵呗矣。”作者无过习者之门,道士所用,适是古之黄钟。所以房庶为伶人所侮而不觉。
革薄则声亮,厚则声雌。木、金、石薄则声下,厚则声高。议乐须学士与伶工共成之。学士知古不知今,言理不言器;伶工知今不知古,言器不言理。彼此相讥,在虚心者,则彼此可以相成也。人之虚心者鲜则成偏见。郑世子博极群书,又甚习伶工之器,所以特绝。
乐者,声也。凡以算数言乐者,多拘泥,参差不合于律。郑世子二艺俱精,以算算乐,妙有神解。河南久被兵火,未知书版不散失否。世子文笔稍芜,书繁,难于翻刻,得健笔径省其辞,存三分之一,庶可易传。
《考工》云:鱼胶黏,凡黏之类不能方。不能方,谓易翻也。而今世之弓,必以海中石首鱼之膘为之,未有用鼠胶者也。
《考工》弓体又上檿而下竹,今弓胎多用竹,激矢能远,木胎者不及也。
宋人歌词,而唐人歌诗之法废。元曲起而词废。南曲起而北曲又废。今世之歌《鹿鸣》,尘饭涂羹也。
獶读猱伶盛于元世,而梁时《大云》之乐,作一老翁演述西域神仙变化之事,獶伶实始于此。
宋时士大夫犹有起舞以劝酒者,自獶作而舞遂废。今所噉之烟草,孙光宪已言之,载于《太平广记》:“有僧云:‘世尊曾言山中有草,然烟噉之,可以解倦。’”则西域之噉烟,三千余载矣。
《史记》:乌氏倮,用谷量牛马,秦始皇令比封君与朝请。巴寡妇用财自卫,为筑女怀清台。此用礼安富遗意,亦秦致富强之本教也。后世动破坏富家,诡云强干弱枝之计者,亦暴秦之不如矣。高欢问尔朱荣,闻公有马十二谷云云,以谷量马,乃边陲旧俗也。高允伯恭以昔岁同征零落将尽,感逝怀人,作《征士颂》,合三十四人。其颂末曰:“昔因朝命,与之克谐。披襟散想,解带舒怀。此欣犹昨,存亡奄乖。静言思之。中心犹摧。”亦后世敦厚同年之意也。东汉同举者谓之同岁生,见《李固传》。
周?李孝轨封奇章公。隋?牛引封奇章公。齐氏胄子以通经入仕者,唯博陵崔子发,广陵宋游卿而已。隋?秦孝王妃生男,文帝大喜,颁赐群官。李文博云:“王妃生男,于群官何事,乃妄受赏?”此与晋元帝所云:“此事岂容卿等有勋?”正可相合。
宋文帝欲犯河南,行人曰云云。太武帝闻而大笑曰:“龟鳌小竖,自顾不暇,何能为也!”宋时有龙虎大王,亦佳对也。
唐昭宗欲伐李克用、李茂贞,无可将者,而朱温、杨行密辈其下智勇如林。盖朝廷用卢携、王铎之流,其所举者李系、宋威耳。智力勇艺者壅于下,悉为强藩所用。
永嘉时事大坏,惟有南迁而已。王衍卖车牛以安众心,不久随司马越径去,弃其君于贼手。《世说》载之以为美谈,刘临川非有识者也。
宋文帝时员外散骑侍郎孔熙先与范晔谋逆事露,付廷尉。熙先望风吐款,辞气不挠。上奇其才,遣人慰勉之曰:“以卿之才而滞于集书省,理应有异志,此乃我负卿也。”又责前吏部尚书何尚之曰:“使孔熙先三十年作散骑郎,那不作贼?”此与唐武后之见骆宾王讨己檄文曰:“有才如此而使之沦落不偶,宰相之过也。”皆绰有帝王之度,足令才士心死。若梁元欲赦王伟,却不可同年而语。
沈庆之议北伐曰:“今欲伐国,而与白面书生谋之,事何由济?”后颜峻曰:“今举大事,而黄头小儿皆得参预,何得不败?”白面、黄头恰可相对。
刘歆自以朝政多失,作《遂初赋》以叹往事而寄己意。其乱曰:“处幽潜德含圣神兮,抱奇内光自得真兮;宠幸浮寄奇无常兮,寄之去留亦可伤兮;大人之度品物齐兮,舍位之过忽若遗兮;求位得位固其常兮,守信保己比老彭兮!”其言颇似旷达,而为莽佐命,终致夷灭。视孙绰之赋,义正桓温,相去何啻霄壤!
宋真宗时知制诰周起患贡举之弊,建议糊名以革之,糊名之制始此。
中晚唐立君必由寺人,南宋立君必由权相,其国可知。刘琨经略远不及祖逖,东晋人绝重之,寻名不责实之故习。陶侃勤于职业,虚浮之士,不敢议之,功名显著故也。何敬容亦勤于职业,虚浮之士即大讥之。敬容能早知侯景之反梁,人不能及,后世亦颇忽其人。甚矣邪说之害正也。
汉?陈蕃曰:“期月之间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于心。”唐?陆象先谓人曰:“贺季真清谈风流,吾一日不见,则鄙吝生矣。”是学蕃语。
骐骥得伯乐,而后脱盐车;青萍、结绿得薛卞,而后长价。然则伯乐、薛卞有功于良马、宝剑也多矣。二子名亦以是不朽,则良马、宝剑亦有功于二子矣。
北宫纯,凉州所遣以卫京师者也,于汉兵恣横时累挫其锋。陆氏不负晋,纯亦不负陆氏矣。
白敏中以李赞皇荐得入翰林,及为相,诋赞皇者甚力。吕惠卿以王荆公汲引得预政,所以摧害荆公者无所不至。三代以还,似此者指不胜屈。是可叹也!
黄雀,白龟、蛇鱼之类,犹知衔恩图报,况人乎!彼怀私罔上,负恩蔑礼者,曾虫鱼之不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