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讨论诗词尤其多,读的话跳过去吧。
我长叹一声,正叹在点子上,果然引起那两人的注目。薛怀义的仙女看似在两人中年轻些,性子也燥一些,她马上就跳起来道:“你是何人?为何叹气?可是瞧不上刚刚我们唱的词曲?你一个落第的举子,倒是张狂。”
她身旁年长的那位忙拉了拉她的衣襟,随后微笑抱拳对对我道:“公子有礼了。小姓杨,在下兄弟姓沈,刚才小弟言语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薛怀义便起身道:“杨兄有礼了,沈兄有礼了。敝姓薛,我这位朋友姓徐。刚才是我这位朋友贸然开口,打扰了两位,两位不要见怪才好。”
柳儿不屑地小声嘟囔:“见色忘友。”
我也起身与她们见了礼,那位“杨公子”便邀我们同席,薛怀义求之不得,满口答应称谢。
我们各自落座,那位“沈公子”便迫不及待地质问我:“你刚刚为何听了曲子叹气?”“杨公子”也道:“徐兄刚刚叹气,可是那词曲有何不妥?”
刚才唱曲的歌女道:“怎会有不妥,那可是来京应试的沈文述沈公子作的。”
“沈公子”接道:“就是,我们才从城里来,沿路已经听说,沈公子已经考中,名列第三。他一个落榜的举子,不过自叹不如罢了。”
薛怀义似想为我分辨两句,我止住他笑道:“沈公子写的词自然是好的,只是在在下听来,句句似曾相识,想来沈公子的词是集古人词章之句。”
“哦,如何见得?”“杨公子”显然来了兴致。
“沈公子”却道:“胡说八道。”
我听了也不生气,只接“杨公子”的话道:“在下的话断不是胡说,刚才唱的这首《念奴娇》,句句都有出处的,待在下慢慢道来。第一句道:‘杏花过雨。’陈子高曾有《寒食词》,寄《谒金门》:
柳丝碧,柳下人家寒食。莺语匆匆花寂寂,玉阶春草湿。闲凭熏笼无力,心事有谁知得?檀炷绕窗背壁,杏花残雨滴。
第二句道:‘渐残红零落胭脂颜色。’李易安曾有《暮春词》,寄《品令》:
零落残红,似胭脂颜色。一年春事,柳飞轻絮,笋添新竹。寂寞幽对小园嫩绿。登临未足,怅游子归期促。它年清梦千里,犹到城阴溪曲。应有凌波,时为故人凝目。
第三句道:‘流水飘香。’延安李氏曾有《春雨词》,寄《浣溪沙》:
无力蔷薇带雨低,多情蝴蝶趁花飞,流水飘香乳燕啼。南浦魂消春不管,东阳衣减镜先知,小楼今夜月依依。
第四句道:‘人渐远,难托春心脉脉。’宝月禅师曾有《春词》,寄《柳梢青》:
脉脉春心,情人渐远,难托离愁。雨后寒轻,风前香软,春在梨花。行人倚棹天涯,酒醒处残阳乱鸦。门外秋千,墙头红粉,深院谁家?
第五句,第六句道:‘恨别王孙,墙阴目断。’欧阳永叔曾有《清明词》,寄《一斛珠》:
伤春怀抱,清明过后莺花好。劝君莫向愁人道,又被香轮碾破青青草。夜来风月连清晓,墙阴目断无人到。恨别王孙愁多少,犹赖春寒未放花枝老。
第七句道:‘谁把青梅摘。’晁无咎曾有《春词》,寄《清商怨》:
风摇动,雨濛松,翠条柔弱花头重。春衫窄,娇无力,记得当初,共伊把青梅来摘。都如梦,何时共?可怜欹损钗头凤。关山隔,暮云碧,燕子来也,全然又无些子消息。
第八句,第九句道:‘金鞍何处,绿杨依旧南陌。’柳耆卿曾有《春词》,寄《清平乐》:
阴晴未定,薄日烘云影。金鞍何处寻芳径,绿杨依旧南陌静。厌厌几许春qing,可怜老去难成。看取镊残霜鬓,不随芳草重生。
第十句道:‘消散云雨须臾。’…”
“第十句道:‘消散云雨须臾。’可是晏叔原《春词》,寄《虞美人》,那首词是这样的:
飞花自有牵情处,不向枝边住。晓风飘薄已堪愁,更伴东流流水过秦楼。消散须臾云雨怨,闲倚栏杆见。远弹双泪湿香红,暗恨玉颜光景与花同。”
我越往下说,“杨公子”的眼睛就越发的亮,俏脸盈盈生辉。我说到第十句时,她忍不住接口,眼睛只略含疑问盯着我。我微微颔首,得了肯定她越发的兴致高昂,口中道:“那第十一句:‘多情因甚有轻离轻拆。’…”她边念叨着边埋头思索。我接口道:“第十一句:‘多情因甚有轻离轻拆。’出自魏夫人《春词》,寄《卷珠帘》…”
“是《卷珠帘》,词道:记得来时春未暮,执手攀花,袖染花梢露。暗卜春心共花语,争寻双多争先去。多情因甚相辜负?有轻拆轻离,向谁分诉?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
我笑着点头:“第十二句道:‘燕语千般。’是康伯可的《春词》,寄《减字木兰花》。”
“杨公子”微笑着念道:“杨花飘尽,云压绿阴风乍定。帘幕闲垂,弄语千般燕子飞。小楼深静,睡起残妆犹未整。梦不成归,泪滴斑斑金缕衣。第十三句:‘争解说些子伊家消息’我知道,是秦少游的《春词》,寄《夜游宫》:何事东君又去?空满院落花飞絮。巧燕呢喃向人语,何曾解说伊家些子。况是伤心绪,念个人儿成暌阻。一觉相思梦回处,连宵雨,更那堪闻杜宇。”
我与“杨公子”两人旁若无人,连珠接语,只把其他人都晾在一边。我道:“第十四句,第十五句:‘厚约深盟,除非重见。’来自黄鲁直《春词》,寄《捣练子》,词云:梅凋粉,柳摇金,微雨轻风敛陌尘。厚约深盟何处诉?除非重见那人。第十六句道:‘见了方端的。’周美成曾有《春词》,寄《滴滴金》:梅花泄漏春消息,柳丝长,草芽碧。不觉星霜鬓边白,念时光堪惜。兰堂把酒思佳客,黛眉颦,愁*。音书千里相疏隔,见了方端的。…”
“十七,十八句:‘而今无奈,寸肠千恨堆积。’可不是来自欧阳永叔的《蝶恋花》:帘幕东风寒料峭,雪里梅花先报春来早。而今无奈寸肠思,堆积千愁空懊恼。旋暖金炉薰兰澡,闷把金刀剪彩呈纤巧。绣被五更香睡好,罗帷不觉纱窗晓。”
她一念完,我们俩相视而笑。有一种心意相通,相知相识的畅快感在我们心间淌过。那时我们那样心思澄净欢快地共念忧郁的悲春伤怀词,哪曾想到那些缠mian悱恻的词将辗转纠葛我们后半生。
“沈公子”听着听着,眼中的不屑渐次消散,慢慢对我露出些许崇敬之意,只是她的嘴兀自说道:“不过巧合罢了,值得你们这般高兴么?”
薛怀义本对我有些担忧,怕我出丑,听道后来,神色渐松。
我与“杨公子”把那些词念完,又让歌女一首首唱来,直至尽兴方归。我们回程时,天色渐晚,但见:
金乌西坠,玉兔东生。满空薄雾照平川,几缕残霞生远浦。渔父负鱼归竹径,牧童同犊返孤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