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峰已经有3天没有出现了。没有电话、更没有短信,他讨厌发短信,就算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他也都是回“恩”“好的”“行”之类的词,连短语都没有。正好这几天我也特别忙,昨天设计的一个款老板不满意,左改右改她就是摇头,我在公司改到快9点,发了图片给老板,总算勉强通过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
打开电脑上了上了一会儿QQ,去邮箱看看邮件,浏览了几个网页,眼皮子开始打架。正要关电脑,一阵细微的哭声传过来,让我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我关掉音响,坐直了竖起耳朵仔细听——
“呜呜……呜呜……”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卧室开着的门外面是黑漆漆的客厅,这声音就从这片黑暗的某个角落传来,它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却坚定地表示着自己的存在。我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骨头发僵,关节处发出生涩的摩擦声,我把双手的汗在裤子上蹭了一下,像机器人一样僵硬缓慢地朝门口移着步子。
“呜呜……呜呜……”
哭声依然萦绕在黑暗的空气中,我有一瞬间有些意识模糊,这哭声像是楼上挪动家具时发出的声响;还有点像夜晚寂静的窗外孤独流浪的猫叫;更有可能是隔壁家尚未满月的婴儿的啼哭……也许没什么的,也许是我多心了,这声音有正常的来源、有符合逻辑的缘由,是我听错了。我已经移动到门边了,卧室节能灯白色的光线淡淡地撒在门口,形成一个轮廓不分明的长方形,长方形的另一头被黑暗晕染,如果长时间地盯着看,会产生黑暗像兽口一样将长方形吞噬得越来越小的幻觉。我移开集中在地上的目光,真希望现在手里能有一个手电,客厅的开关在大门边,离卧室很远,要开灯就必须走过大半个客厅才行。
“呜呜……呜呜……”声音又来了,我一哆嗦,随即定了定神——好在这声音始终没有音量上的变化,如果有,那就说明这声音的主人正在四处游走或者正在向我靠近。我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手机的亮光也许可以顶点用,但我还是决定不用,手机的光亮发散,也没有手电筒明亮,在黑暗中哆哆嗦嗦地举着手机瞎照,那清冷幽暗的光线会让人感觉更心慌和无助。还不如一咬牙,飞快跑到大门口,马上按下开关比较好过。可是,万一跑过去按下开关,灯布亮怎么办?在恐怖电影里,这种时候就是鬼突然出现的高潮——一张惨白或看不出人样的脸突然出现在女主角的面前,一声尖叫,女主角晕死过去或者惨遭鬼手。不不!我现在不应该想这些,会没事的,从容地走过去,镇定地把灯打开,然后发现就是自己在吓自己,也许就是隔壁的小孩在哭。“可是,隔壁没有小孩啊。”脑子里的声音阴仄仄地说。“闭嘴!”我在心中默念。
“是安白。”脑子里的声音又说。这次我没有阻止它,我让它继续说下去,“就像上次安白出现在厕所里一样,现在安白又来了,她就在那儿,你从卧室出来,就能看见她。”是安白吗?对,很有可能是安白,那哭声很像是她,10年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安白从没有哭过。在我决定解开安白被害之谜后,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岩峰提醒我联系钱芳,我打了她的手机,却始终是无人接听。加上这几天我忙得像只狗,几乎很少想到安白的事情。现在安白又出现在我家,难道是想告诉我新的线索?
现在我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手脚的麻木感正在慢慢消失,我鼓起勇气迈了一步,走出了卧室的门框,自己黑色的影子在地上白色的长方形中,从脚到头,慢慢变灰。
“呜呜……”哭声又起来了,我张望了一下,好像是从接近厨房的餐桌边传来的,可我看不到任何人影,而且,此刻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客厅很陌生。
“安白?”我小心地轻声叫了一下,奇怪,我现在觉得连我自己的声音都很陌生。
哭声突然中断了。
整个客厅陷入极度的寂静中,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也许零点多了,周围静得出奇,连车辆驶过的声音都没有,连流浪狗的狂吠也没有,让我一时间感觉自己好像被一种莫名的力量与现实世界隔绝了——这里不是我的家,只是一个很像我家的地方,这些家具和摆设都不是真的,就算我大叫,就算我点燃炸弹,也不会有人发现我,因为根本就不是现实世界。
黑暗好像比刚才更黑了,也许黑暗也是一种生物,它是活的、有思想的,它能变成任何形状,它能吞噬一切。
我仔细听着这房子里的任何一个声音,但是刚才的哭声却再也没有了。是安白吗?她在干什么?在等待我走过去?还是正在无声地向我走近?更糟糕的是,她不是安白,她发现了我,她要想办法抓住我、吓死我,她也许正在漆黑的地面上悄悄地爬着,像一只古怪病态的巨型蜥蜴,瞪着白色的眼球盯着猎物前进。
有汗从我的头发里淌下来,弯弯曲曲地顺着额头向下爬行。双手滑滑的,指尖冰凉。我的精神高度集中,集中到我都能听到我眼球转动的声音——沙发、衣柜、大门、卫生间、厨房、餐桌、电视……挨个儿扫视了无数遍,这些东西越来越狰狞地瞪视着我,好像某一个坐垫动了一下,好像餐桌边有个影子……它们正在悄悄地改变形状,它们正在偷偷地狞笑。
有人!我感到我的膀胱一缩,浑身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几乎摔倒!在黑暗中、在卧室的门边、紧贴着墙、就站在我的旁边——一个白衣人直挺挺地站着。我的脑袋嗡地一下,杀猪一样地嚎了一声,双腿立刻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连滚带爬地到了桌子边,拿手机掉了3次,好不容易捧在手里,找到通讯录,不停地按着上翻键,手指头僵硬得像根木棍儿,按一次得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儿往按键上戳。岩峰很快就接电话了“喂。”听到这一声喂,我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带着哭腔大喊:“岩峰!你快来!快来!”这时,我的耳朵突然听不清声音了,好像在游泳的时候,潜在水里的感觉。我感到舌头跟发硬,脖子也僵了。接着视线也开始模糊,我大喊,但是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脑袋像被人打了一棒子似的,胀痛沉重。我拼命地睁大眼睛,因为那个白衣人慢慢地走进卧室了,虽然视线严重不清,但是我还是基本上分辨出白衣人的身份了——白色、紫裙、黑色的齐耳短发,脸部有个白乎乎的东西,是安白。我叫她,但她没有反应,因为什么都听不见,我也不知道我的声音又多大,我就使劲地叫“安白!”“安白!”“你告诉我,是谁害了你!”她慢慢地走向我,蹲在我的身边,往我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然后又起身慢慢地离开,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喊:“安白!”她停住,回头看着我。我的眼睛一酸,尽管我现在全身麻木,视线中的东西全都浸在一片的深灰色中,但我还是感觉到我哭了,安白又离开了,就像初中时离开一样无声无息、没有理由。
被岩峰叫醒的时候已经快凌晨1点了,我发现我躺在卧室的墙根,前胸后背全被汗湿透了。岩峰说,刚进屋的时候还以为我死了,因为我的脸色铁青铁青的,像死人一样。我迷迷怔怔地看看他,又看看卧室外面亮着灯的客厅,一把抱住岩峰的脖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这一抱,一个东西从我的手里掉出来,我捡起来一看,是一个耳环。岩峰说:“这是什么?”我拿起来呆了一会儿,说:“安白刚才给我的。”岩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跟岩峰讲了刚才的经过之后,他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沉思,我则不停地把玩着那枚耳环,这耳环是挺夸张的款式,泪珠形的镂空银片上点缀着白色的圆形珍珠,下端坠着5个白色的泪珠形珍珠,摇晃起来叮咚作响。
“这不可能是安白的,她平时在班里并不戴耳环。”岩峰注视着我手中的耳环,缓缓地说道。
“是啊,安白从来不戴这些东西。”
“这是安白从别人身上带来的。”
“会是什么人呢?”
“还记得上次安白出现,在卫生间镜子上写下的‘鑫’字吗?”岩峰说,他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浅驼色的高领毛衣很适合他的肤色,清冷的细微光线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像湖面上的点点波光,好像随时都会从眼眶里溢出来。岩峰冷静沉稳的性格在成熟之后更加凸显出来,刚才我睁开眼睛的一霎,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不是焦急和慌张,反而是镇静和安详,这样的神情让我感到踏实和安全,就像一个冷静沉稳的医生对待病入膏肓的病人,他的一个让人放心的微笑、一句简单的“你不会有事的,你的病不严重。”就能让病人踏实安心。
和岩峰在一起,我就是那个脆弱敏感的病人,他就是我的医生。
“‘鑫’字说明安白的下一个目标是胡伟鑫,那么这只耳环……”我看着手中的耳环,它反射着客厅惨白色的光。
“这只耳环的主人,会成为安白的下一个目标。”
虽然并不意外,但是听到这样的话,我还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胡伟鑫失去眼球的空荡荡的眼窝,在我的眼前晃个不停。那会是谁呢?戴耳环的人千千万万,又怎么去在茫茫人海当中寻找戴着一摸一样耳环的人呢?就算找到了,可万一是碰巧款式一样而已也是有可能的啊。
“笃笃笃”有人敲门。我一惊,岩峰也有点奇怪地看了看我。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不会是被我刚才的惨叫惊醒的邻居吧?那可太丢人了!我问了一声,“谁呀?”
过了一会儿,门外才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是我,我是钱芳。”
我吃惊地看了岩峰一眼,他示意我让她进来。我向猫眼里望了望,钱芳穿着一个黑色的皮夹克,染黄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更黄了。我开了门,她不迈步,站在门口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搅你。”我说没事的,反正我还没睡,岩峰也在呢。她吃惊地“啊”了一下,让我觉得她的反应有点过了,就算是没想到岩峰会和我在一起,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初中时她向岩峰表白过,被拒绝之后才和张晓斌搞在一起的。
“进来吧,别站着了。”我把她往里让,她才低着头走进来。一股寒气随着她向我扑面而来,是什么让她冒着凌晨一点的寒风来我家呢?我冲了一杯热茶,钱芳坐在沙发上,双手夹在膝盖中间,缩着肩膀,我觉得她比上次聚会的时候更瘦了一些。岩峰和她聊着天,她显得有点拘束,这让我也有点惊讶,钱芳在初中时就是班上非常活跃的女孩子,什么文艺活动都少不了她的身影,全班第一个把校服裙剪短了的是她,第一个染头发的也是她,第一个公开谈恋爱的也是她,课间和男孩子们毫无顾忌地打闹、放学后和男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去游戏厅,坐着高中男孩的摩托车上学……那样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和现在这个几乎蜷缩在沙发里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吗?
“我来这里是想说一件事,如果我不把这事说出来,我会一辈子不安心。”等我也落座之后,钱芳抬起头看着我,她的脸又黄又瘦,眼睛下面是青黑色的眼袋,双唇苍白干燥,一头的卷发看上去也像是没有经过打理的,软塌塌的。这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和聚会上的形象差这么多。“这几天发生了……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不,我知道,其实是她……就是……”她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说,“是她,是安……安白。”我和岩峰对视了一眼,钱芳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天天做恶梦,天天感到有人跟着我、有人看着我……我受不了了……晓斌死后,就开始出现很多奇怪的事……”
“钱芳,你好像掉了一只耳环吧?”岩峰冷不丁突然说了一句,我身体一震,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只见钱芳一怔,随即用手摸了摸没有耳环的左耳,又歪头摸另外一边,我探过去一看——
和刚才安白给我的那只一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