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这眼神一唬,心中一抖,感受到梵音那股子不寻常的气息,忙抬起小翅膀,学着那人界的绿林好汉般,重重却不失潇洒地拍拍梵音的肩膀,憨笑道,“我此刻倒是颇想念重明那小丫头片子。”
绿眸中的沉重缓和了许多,我心里偷偷松了口气,看来这答案是教这位梵音大人满意了。
“呃、梵音尊上……”
“阿音。”梵音端正了下坐姿,眼皮都未抬,抛下这样一句。
我一愣,在心中写着小本子,过了许久,才惴惴开口唤他道,“阿、阿音。”
他似乎对这个称谓很是满意,抬眼看了看我,眼中笑意满满。
“陨若只是想问问,您此番魂魄归位,那您在人界托生的那小鬼头如何了?”
“你问这做什么?那肉身早化为一堆白骨了罢。”话题转到音胤身上,梵音一脸漠然,满不在乎。
我再次见识了男子那二月春风般善变的情绪,曾经的那位青鸾仙童是个中高手,这梵音也是个活生生的标榜。
“化作白骨?!”我一时没管好调子,拔高了些,“怎会变作白骨呢?莫非那****未胜螭吻,他将小鬼头拆骨拨皮给吃得干净了?”我心里委实惊异,而且这龙子……吃人?那可是闻所未闻。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与螭吻大战后也昏睡许久了,人界早是几番轮回过了。那毛头小子坟上的草怕是长得比我高了。”说到此处,梵音淡淡一笑,碧绿眸子微眨,“若儿,你竟这般关心那肉体凡胎的音胤?”
我太诚恳,便点点脑袋,道,“这小鬼头音胤与我有些姻缘,那性子虽然别扭了些,但确是个热心肠的翩翩好少年。我与他打过交道,也勉强称得上交情匪浅,尊……嗯,阿音你回来我纵然欣喜,但音胤之事我亦然关心啊。”
话毕,我由衷觉得自己这一席话不仅英明,而且通情达理,情深意重。
那别扭的小鬼头若是听见我此番言论,必是又一个冲动要抓着我狠狠吃起我的嘴来吧。
“姻缘?交情匪浅?”梵音的声线如丝,光滑。却是包裹着尖锐刀刃的光滑丝绸。
他伸出修长的指节,一下一下,似有若无地敲击着我身下的软榻。半晌后,他朝我坐近了几分。
我有些不自在,不由挪了挪身子。羽毛擦过软塌上光滑冰凉的丝绸薄被,心里起了一阵疙瘩。
梵音又往里挪了几分,贴在我身子旁。我也跟着他的步伐,往里挪动。
他再挪动,我也挪。
挪挪挪,他挪挪,我也挪挪。
终于,我挪到山穷水尽,挪无可挪的境地——这厮究竟想做甚么?
“梵音尊……”我那个“上”字尚含在口中未吐出来,梵音已然蹬了长靴,上了软塌。长手长脚的他一个横跨,便抱住我半个身子,将头一搭,竟是枕在我胸口处!!!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我结巴着说不出一句话。
我虽然在过往那不堪回首的岁月中屡遭调戏,但至多是牵个小手,拥个怀抱,亲个小嘴儿,如此火辣羞人的,尚是头一遭。
虽说我现在是只凤凰,可好歹我也是只母凤凰啊……
正当我羞愧难当,琢磨着是不是该一翅膀扇昏这位吃豆腐的大爷时,我忽然听见埋首在我胸前羽毛中的梵音呐呐问了一句,“你喜欢那个小鬼头音胤?”
声音有几分含糊不清,让我听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自是不讨厌。”——小鬼头音胤不就是你梵音吗?我心中很是不解。
“在焚心炼狱那日,你那般拼命,那般认真,那般无悔地救我……不……是救音胤那个臭小子……若儿,那日支撑着你血战到底的原因,究竟是我,还是他……”
依旧是那含糊的声音。
我正欲开口答他这忒古怪的问题时,却感到身子一紧,陡然被梵音给用力搂住。
“不,你还是别答我了。若儿,我这人呀,受不得心伤的……万一是个教我难过的答案,我宁愿不听为好……”
这回,我听见梵音低沉的笑声。
他这是开心……或是自嘲?
“睡了吧,若儿。”
梵音说罢,伸手将我眼皮儿一盖,似乎当真开始入睡。我感觉到他逐渐规律的呼吸喷洒在我颈项的羽毛上。他身子的体温熨烫着我的,气息交缠,更显灼热。
我耳根子又红了。只是此刻,我心中仍是觉着古怪。
这梵音与音胤……不是同一个人么?为着谁而撑下来与螭吻大战,这俩答案,不都是同一个意义吗?
我不懂****,真真不懂。所以那时我没有想过,这世间不光是女子好酸,男子,亦是醋意浓浓之徒。而世间偏又有那种矛盾至极之人,占有欲念太强,连带那醋劲儿,也格外之强。
梵音的呼吸很是规律。我却毫无睡意。我偷偷打开眼帘,颇为无趣地望着那琉璃屋瓦。
脑子中还是乱哄哄的,模糊成一团。方才问了梵音如此多问题,他这厢却偏偏避重就轻,回答得很是含糊不清。
我本以为经过与螭吻的那一战后,我便是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如今竟只是没了修为,化了原形,个中曲折,委实很值得我探究一番。
而姑苏杏小师妹的内丹,定然不在我身上。若她给了我内丹,我也不会是此刻模样。但这结局甚好,我本就未曾真正要过那颗内丹。
依稀记得,那日昏迷之前,我瞅见音胤醒来,但那之后的事情,我却全然不知。
螭吻如何,小师妹如何,音胤如何,我心中都念叨着,却无人能为我解答。
我暗暗思忖着等梵音醒来,定要将事情好好问个明白。
虽是昏睡了许久,但躺在那舒适柔软的床榻上,熨烫着梵音那温暖的身子,我倒也随遇而安,闭起眼睛,休憩休憩。
不期然,闭眼后,一张笑脸跃入我的脑中。
黯红瞳眸,长发飞散,一身粗布青衫。而那言笑晏晏的模样,更是烙进我心底处。
上弦管事的此刻必是恼怒着我吧——真难想象他生气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我自嘲一笑。当日上弦只盼我能全身而退,我口中应承了他,但事实上我却早便知晓,自己不会全身而退。
如此,也算是我骗了他吧……
我心里浅浅一叹,在脑中挥去上弦的笑容,带着几分复杂的心思,与那清秀的夜梦仙倌相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