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一阵茫然,着实是对姑苏杏口中的胡言一无所知。只是直觉告诉我,定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教我被蒙蔽了。
姑苏杏又拿我瞅了半晌,终于信了我的不知情,忽然轻轻一叹气,敛起先前的怒火,腔调也软了几分,“陨若,我虽讨厌你得很,但为了师兄,我愿意求你,救师兄一命……毕竟……毕竟若不是五百年前师兄在魔尊的生辰宴下替你挡下魔尊暴怒的一击,也不至于沦落为区区凡人,在人间历劫了……”
我听得此言,脑中先是一阵空白,而后竟双腿一软,堪堪跌坐在地上。幸而身后的上弦及时搂住我的腰,将我往上一提。
哑了片刻,我有些干涩问道,“梵、梵音尊上……他、他他不是远游他方去了吗?”
“那许是神君想出来的说辞……当年师兄为了救你,硬生生接下魔尊九婴一招,加之桃华姑娘濒死的愤怒,那一招威力甚强,教师兄被打散了一魂二魄。幸而那时神君紧随其后,忙施法封了师兄剩下的两魂五魄,让师兄有机会投胎至人间,经历浩劫,寻回飞散的一魂二魄……”
“难道……我先前所遇的那个小鬼头音胤就、就是……梵音的转世?”
“正是。”这回,回答我的却是站在我身后的管事大人。
我不由一惊,火速跳离他几尺之远,指着他道,“你也知道?!你们……竟然欺瞒我如此之久?!”
我心中一时是百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如噬心的小虫一般钻入我的胸腔,有些疼又有些麻。
“不,我也是刚刚得知。姑苏姑娘方才说明来意时,我才知晓此事。”上弦此刻竟仍然笑得一派安详,俨然一副他是最纯洁无辜的模样。
不知为何,我却心下一恼。
小师妹又开口道,“现下,师兄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自然无甚法力。不想那昔日在六界恶名昭彰的虬龙螭吻竟将师兄在人界的肉身劫走,还留下音讯,定要你——陨若亲自前去应他之约,方可能放了师兄。若是从前,我安肯来求你?但今时不同往日,师兄法力全无,一身凡骨,而我……”姑苏杏轻咬下唇,那模样说多娇媚就多娇媚,“我资质不佳,性情愚钝,本领不及那螭吻,根本救不了师兄……”
姑苏杏一脸自责,而后抓起我的手,杏眸锁住我的脸,缓缓道,“陨若,不管你心底愿是不愿,这是你种的因,你就该偿这个果。”
“姑苏姑娘,你应当知,若儿的功力,不见得能胜过螭吻。”上弦开口,那亲昵的称呼让我颇不适应。
“不……如果,如果陨若愿意使出‘那一招’……”
我不由微微诧异,瞪大眸子,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师妹心肠竟然这般狠毒。若是使出了“那一招”,我的小命,也定然不保了。
“万万不可。”比我先开口的,是上弦管事。他的声音中,少了几分轻快,多了些不容置疑的霸道。
“这件事的决定权在陨若的手里,岂是容得你定夺?!”姑苏杏态度强硬了起来,又转过头对我说道,“明日,是螭吻的约定之期。我会在这涅槃宫下等你,一直……等到你愿救师兄……若你委实不愿……我便是搏了自己的命,也要保住我的师兄……”
顿了片刻,姑苏杏软嫩的樱唇又轻轻开启,一字一句、极为缓慢道,“若你愿使出那招救师兄……事后,我愿将我修炼万年的内丹予你。”
眼前的这双杏眸里,满是认真,没有一丝犹豫与胆怯。
姑苏杏清澈的瞳孔中,除了映出她的认真、坚定和她对梵音笃定真挚的情愫,还倒映出我与上弦的表情。
——我是一脸惊讶,而上弦,则是紧抿唇瓣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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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万籁俱寂,树影婆娑。
我睡得很不安宁。翻来覆去许久,终是有了倦意。沉入梦乡中,竟未见到早已混得脸熟的夜梦仙倌,而是在迷蒙中,来到一片一望无际的桃林之中。
忽而天地间传出一声狂暴的虎吼,几乎震破我的耳膜,连这大地也因着这一吼微微摇晃。
我微感不适却觉着这声吼叫分外熟悉,像极了那日九婴抱着桃华尸身时绝望而又崩溃的声音。
半晌,我便见一道紫光蹿入这片桃林。万粉之中一道紫,冲至那门扉紧闭的木屋前。
来人的脸庞很是模糊,但却能见得那双绿眸无比深邃,盈满焦灼。
只见木屋中金光乍现,一只通体晶莹的凤凰从门扉处破门而出,金光闪闪,振翅如飞,项上三根凰羽,飘逸如絮,行云流水。
恍惚中,我有些明了,我是梦到那日在魔界的境况了。
“若儿!!!”我从未见过梵音此刻脸上几近崩溃的神色,自打识了他,他一向是喜怒波澜不大,偶有邪肆,却未曾激狂至此过。
那神色……甚至与抱着桃华的九婴有异曲同工之感。
只见那凤凰——也就是我陨若的身后,一团琉璃色的巨大波光直直朝我打来,波光忽化作一张色彩繁杂的狰狞面具,下一刻又变作一颗金色的五芒星,瞬息万变。金光在我的背后化作一张密密麻麻的天网,带着极强的怒意,铺天盖地地向我笼罩而来。
那是九婴在愤怒之下所使出的魔界禁咒,集九婴的魔力与怒意于一身,威力比平时更添了几倍。
我根本闪躲不及。金色天网还未完全袭上我,忽然断裂开来,散落成漫天的银碧色刃气,少顷,融为一把光影铸成的兵刃,朝我刺来。
九婴的攻击虽未到达,但辐射出的怒气已重伤了我的心肺。因为功力不足,我昏厥了过去。羽翅受了波及,加之意识涣散,我又变回了人形,身子直直坠下,而身后的琉璃也在此刻绽放……
比光刃更快的,是梵音的身影。
他本可正面迎击九婴自屋内打出的攻击,倚着他的修为,虽不见得能胜过九婴,但任凭怎样,都不足以被打散一魂二魄。
可是——
可是他没有——
在梦里,在我迷蒙的梦里,我却那般真实清晰地看见,梵音为了我,竟然以背为盾,硬生生承下九婴的攻击。
他本可以避过,他本可以承下,他本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他没有。
梵音冲上前,先是接住我直直坠落的身子,再一个翻转,将我完全纳入他的怀中,保护姿态甚重,口中念念有词,撑起紫色的流光屏障,全心全意,只为护住我。
光刃至,结界碎。被削弱的隐碧刃气全数撞击在梵音的背上。
刃气虽然只是轻扫过他的肉身,却已轻易割开他的衣料,刺进他的肌肤。梵音背上吃痛,身子弓起,强忍着疼痛的颤栗,却依旧不闪不躲。他缓慢抬手,用尽最后一分气力施法,将怀中的我缓缓送至几尺之外的安全地带。
时间仿佛有了几秒空白。
……
突然,血红色漫天喷洒,红得胜过浇灌彼岸花的鲜血,红得刺痛我的双眼,红得让我有些眩晕。
——梦境的最后一幕,便是梵音喷出一口血。
那浓浓的血色在桃林中喷洒着,染上桃树,染上桃花,染上我的眼。
梵音的血如书写在树干上、花瓣上的草体,随性洒脱,狂放不羁。
那么红。
那么触目经心。
却也是那么……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