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自是一直感念着梵音的恩情的。
若非当日他将我从魔尊九婴的手中救下,我早便化作一只断头凤凰了。故在回到冥界后的不久,我便特地择了个吉日,带上一壶冥界的佳酿[烬染沉]到那魔界去,欲作为谢礼给予梵音。
那****登门拜访,来到了魔宫,却始终没敢进去。
当时在桃林中险险失去小命的恐惧犹在心底,我着实怕让魔尊九婴抓去抹个第三回脖子——我陨若可非九命猫妖,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但原来我的忧虑是多余的。那些日子,因为桃华的魂魄化作数千碎片飞散于六界之间,九婴忙着去将桃华的灵魂碎片收集完整,在早些日子的时候便离开了魔宫。他本尊不在,自是不可能将我抓去抹脖子的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接待我的,依旧是黑白双煞两张棺材脸。我诉明来意,却只得了个“梵音尊上远游他方”的结果,自觉有几分失落,也只得恹恹打道回府去。
在那之后还有几回,我曾托了冥界的小鬼替我去打探,得到的皆是“梵音尊上远游他方”的回复,久而久之,我也便不再去了,只是在心里惦念着,他日若能遇着远游他方的这厮,定会好好酬谢一番。
那壶[烬染沉]尚未开封,依旧被我保存得完好。
在这之中,上弦曾取笑我道,“陨若,这五千多年来我倒是未曾见你对何事这般上心过,怎的?莫不是对那梵音尊上生了男女情愫?”
上弦说这番话时,我心情甚好,只是笑而不语,未答他。
上弦哪里知道,我陨若这辈子,独独不信一个情字。
神君老儿曾说,尘世间乃至六界内未有什么可以永恒不变,所以在我心中,所谓****,是经不起时间洗礼、风雨沧桑、朝暮变迁的考验的。
我不曾相信过,所谓的地老天荒、地久天长。
-―――――――――――――――――分割线蹦蹦跳――――――――――――――――――
若问我,时间像什么?我定会答你,像神君老儿那张俊脸,不管过了多久,还是显不出什么变化来。
冥界的日子温温淡淡、简简单单,我过着这种无甚变化的小日子,竟一过便又是五百年。
五百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呢?
我亲爱的管事大人种的那不会发芽的玩意儿依旧“光”荣地深埋地底。
我俊俏的神君老儿的面皮又光滑白皙了几分,比那弱冠少年还要少年。
我尊敬的梵音尊上依旧在远游他方尚未归来。
我陨若仍是每日好食好寐打诨过日子。
五百年,于之凡人已是好几个轮回,而于之我,彷佛什么都未变,过得那般无知觉。
若说真有什么改变的,便是那魔尊九婴,竟当真用了五百年的光阴,将桃华四散于六界的所有魂魄碎片尽数找回。闻说只要再过一千年,桃华便可倚仗着拼凑完好的灵魂重新复生了。
恩,当真算喜事一件。我也不得不在心中长啸一声,这魔尊九婴真乃高人!
我趴在软榻上,颇无精神。实在觉着无趣,竟掰起自己的指头数了起来——五百加上一千,也就是一千五百年……哎呦喂!九婴这厢也忒痴情了,竟生生等了桃华这小妮子一千五百年!高人!真乃高人中的高人啊……
我摇头晃脑着,一时悲喜交加,不知该为九婴的痴而感动,或亦是为他的傻而叹息。
适逢此时,上弦走了进来。
嗯,这厮倒是难得走正门。
远远地,便看见上弦冲着我笑,道,“想着何事?竟是这般……嗯……又悲又喜的神色?”
我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腹诽上弦。他一日不调侃我,这日子就好似没法过了似的。
“并无想甚,只是觉着有几分……嗯,罢了罢了。”
“又想念着你那远游他方五百年的救命恩公了?”上弦似笑非笑着朝我走近。
“非也非也。”我再度摇头晃脑,哼哼道,“我只是在替桃华难过,替魔尊惋惜罢了。”
上弦走至我塌边,一撩衣袍,甚是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体态从容。末了,竟还微微挑眉,冲着我颇为暧昧地露齿一笑。
——哼哼,唇红齿白了不起啊?我再度腹诽。
上弦端坐好,道,“这是何解?桃华能得此一人,为她做尽千帆,无悔等待,难道不好吗?这般看来,她五百年前的那一挥,倒也真是值得了。你怎会是替她难过?魔尊九婴用五百年的光阴终于收集满桃华的魂魄,只要再等一千年,桃华便会回来,此之魔尊九婴最期待的事情。你又为何替魔尊惋惜呢?”
五百年前桃华那决绝的自刎,已然流传为六界一段轰轰烈烈的****佳话,被六界众生灵津津乐道,且乐此不疲。
我缩了缩脑袋,说,“我替魔尊惋惜,单单是因为,我觉着他用一千五百年等一个桃华复生,委实不值。”
“不值?”上弦似乎兴趣颇浓。
“管事大人大概不知,我是个不信****的主儿。我只知道,人死成空,六界内的一切,都是一场镜花水月,到头来,不过梦一场。”
“镜花水月梦一场。说得何其好啊……”上弦喃喃念着,红色的眸子中突然浮起缕缕凝重,嘴角的笑意不复,竟显出一派哀伤的神色来,看得我一时忘了言语。
我不知这个管事的心中,到底放了多少东西。
待他收回那份神情后,我也跟着回了神。
因窥见上弦的这一面,我心里又生出了心虚之感,只得继续刚才的话题道,“我替桃华难过,只因即便她复生了,那又如何?五百年前,要她吞下焚情丹忘情的人是九婴,而五百年后,要寻回她魂魄碎片让她重新复生的人也是九婴。九婴不让她死,却也不让她爱,这对她何其残忍?桃华那般性烈的人,必是愿意死,也不想再见着九婴,疼了自己的。”
我分析着,头头是道。话说毕,觉得有几分疲乏,偷偷将眼皮往下沉了一沉。
上弦轻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挺了解桃华姑娘的。”
“嗯,能不了解么……”好歹人家差点要了我小命去……
我困极,打着哈哈,身子又往锦背里缩了缩,上眼皮已经正式亲吻下眼皮了。
“一千五百年……又算什么呢……”半睡半醒间,我听见上弦的声音。但我实在困乏,急着去梦中会会那生得俊美的夜梦仙倌,便不再应答上弦。
上弦却仍在我耳边嗡嗡嗡着。
“若是我……别说是一千五百年了……便是五千年,一万五千年,我也定要等她。”
我翻了个身,心中最后嘀咕了一句——嗯嗯,管事的我知道你是个痴情种……那劳什子破花你不也种了五千五百年了……
“陨若。不管多久,我都要等她。只是……依你这脾性……你会愿意……成全我和她么……”
上弦管事的真是怪癖多了去,总爱在我入睡时于我耳旁唠唠叨叨。可惜我隐隐已瞅见夜梦仙倌清秀俊俏的脸蛋儿,他那最后一句话便化作一朵浮云,被我华丽地无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