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睡得很是不安稳。即便在梦中,也会没由来惊出一身虚汗。
真真是不该赴那日魔尊寿宴的。
我未曾料到,桃华竟是如此性烈的一个女子。
那****听闻我将焚情丹予了九婴后,面露绝望,颤着声问了九婴一句,换来魔尊九婴决绝的点头。
桃华问九婴,你……可是当真要忘情?
那九婴也忒不识大体,局面至此,他竟冷漠别过脸,有力颔首。
桃华倒也倔强。九婴如此无情,她未有再求他,而是拭了泪,抬手聚起妖气,竟把着桃花扇,凌厉一个回转,便往自己脖子抹了去。
我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她像一朵桃花,在我面前徐徐凋零。
桃华的心意终究太过坚决。
她在我面前倒下,魔尊九婴震天动地的咆哮在下一刻响起。
比血更快染红我眼的,竟是魔尊九婴的眼眸。他行动极快,一闪而过,抱住那奄奄一息的桃华,双目充血,愣是吐不出半个字眼来。
下一瞬,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响起,震得我头皮发麻,胸口有些发热。只怕这魔尊九婴若是继续吼下去,我定然要呕血不止,心肝惧碎。
魔尊突然抬头,停了吼叫,冷冷对我吐出一个字来。
“滚——!!!”他凌厉瞪视着我,比那冥界的鬼面罗刹还要阴鸷。
我心知他此刻处于暴怒边缘,几欲崩溃。他扬手,空中忽缓缓浮出琉璃色的魔界印记,在我未反应过来,琉璃已化作一道尖锐的霞光,向我冲来。
我一个激灵,知晓这回若再顾忌太多,定是会赔了小命去的。
心下一抖,我立马化了真身变作凤凰,奋力躲开魔尊致命的一击。
有了翅膀,终究是比两条腿管用得多,我似乎成功逃离了九婴的一击,但恍惚间,仍是教那余波伤了内里,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便堕入黑暗之中。
我这一伤,便睡了数日过去。而梦中,却总不得安稳。
那些画面总在我脑中跳跃着。桃华绝然的脸,颊边的泪,扬手瞬间的妖冶;九婴冷漠的眼,暴怒的脸,以及杀我时的决绝。还有……还有一些什么东西,却教我抓不住,飘渺得很。
待我醒来时,朦胧中瞧见的便是熟悉的布景。
我竟已回到了涅槃宫中。
我蠕了蠕唇瓣,想说着些话儿,嗓子却干哑得很,发不出声音来。
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递到了我眼前。我未有多想,就着那人的手,便咕噜一口将茶喝下。
听得上方传来一阵叹气,似乎颇为无奈,“陨若,看来你倒是好得很呐,喝个茶,还这般有劲。”
随着那人的话,一股花草芬芳也入了我的鼻中。
这般放肆调侃,这般桀骜不驯,以及这花草香和泥土味儿,除了我那管事大人上弦,岂有第二位?
“上弦管事……”我开口,突然想起梦中的光景,不由一慌,调子不稳道,“桃华姑娘她……”
这一慌,我方才发现,我竟是倚在上弦的怀中——咳咳、虽说也不是头一遭了。
顶头上的管事似乎微微笑了,道,“我不知道。”
听得他如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我心中没由来胸中徒生出一股怒火,挣扎着起了身,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就欲下床。
上弦的手臂立刻探来,将我微微压制。
我不由双眼瞪大。这、这厮……怎么……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
“陨若,你且听我把话说完。”上弦无奈一笑,但这话确是安抚了我,我耐着性子,听他继续道,“我虽不知你口中那位桃华姑娘是死是活,但我却闻说这些日子来魔尊四处求那可将魂魄归位的复生之法,所以我想,你口中那位桃华姑娘,应当还是有救的。”
“这些日子?”我不由蹙眉,问,“上弦,我这厢到底昏睡了多久?”
上弦婉转一笑,亮出五根修长的指头在我眼前晃着,答曰,“不多不多。五日而已。”
“五日?!”我心里哀嚎——我陨若几乎和那猪媲美了,竟一睡睡了五日!
“确是五日。五日前,那魔界也不知出了何事,魔尊竟未在其寿宴上露脸。不仅如此,魔宫中的一处桃林,在一日之内,竟十里桃花皆凋谢,也无人知晓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然我想……这大抵与你此番所历之事脱不了干系吧。”上弦说得这般笃定,倒教我觉着一切都被他看穿了,凭生出了一股心虚。
怪哉!我做甚心虚!
我沉默不语,脑中乱作一团,总觉得事情有那么些不清不楚,似乎,教我遗漏了些什么。
“是何人送我回来的?”我抓住一团混乱中的一根线头,怔怔问上弦。
“是神君送你回来的。月下神人也一并来了。”
“两老头儿都来了?”我一惊,眼睛瞅着屋里,却未发现他二神的仙踪。
上弦顿觉好笑,道,“早便走了去。你可是足足昏睡了五日。神君日理万机,怎可能为你一小凤凰驻足在这一冥界五日之久呢?”
上弦一脸“你未免太高抬自个儿身段”的表情教我几乎想一翅膀挥出将他扇个几里远去。
说来也怪,此刻我心中忽然冒出那一双碧玉妖眸,在脑里盘桓着,怎么也散不去。
也不知那日之后,梵音与他那登对的小师妹有了怎样一个发展?
我正端着一八卦的心念叨着他俩,上弦的脸却突然在我眼前放大。这一吓,威力着实不小,我迅速往后退了几步,脑门却恰恰撞上那床柱。
头皮一痛,堪堪把眼泪都给憋了出来。
上弦这厮甚是无良,见我被撞疼了,竟是当着我的面,捂嘴暗笑,看得我那个恨呐!我说你好歹也将那头转过去偷笑成不?!
许是接收到我那怨恨的目光,上弦这才稍稍敛了一些,带眼神中依旧带着未褪的笑意,柔声道,“我给你揉揉便是。”
说罢,他竟当真探过手来,覆上我的后脑勺,轻轻揉了起来。
上弦这厮将力道拿捏得极好,一下一下,或轻或重,还真真将我后脑的疼痛驱散了不少。
嗯,想必管事大人除了擅长种花,推宫活血的本领也是好得很呐。
“陨若。这回在魔界,可有什么奇遇吗?”上弦一边为我揉着发疼的后脑,状似无意问了一句。
我一向是只诚实的神鸟,便答,“恩。实实有了奇遇。我在魔界,一日让人抹了两回脖子,可算是惊险了。”
“噢?”上弦一声轻轻的“噢”,噢得那般引人遐思。他虽笑着,眼皮却几不可见地一颤。离他颇近,我便看了个七分清明。
“这魔界,真不是我这等小凤凰该去的地方。”我自言自语着,上弦亦收回了他的手。
我惊觉他的手指很是炙热,此番收回,让我后脑处起了一阵清凉。
“可有遇着什么人。”上弦说着,眼皮微微向下一垂,让我看不见他的眼。
“这个……人是没怎么遇见,倒是遇见了许多魔物。一个卖胭脂的老婆婆,一个断袖的皇子,一个妖孽的姑娘,一个嗜血的魔尊,还有一个……”
碧眸又蹿入脑中,我陷入沉思,回忆起那日烟火下梵音的温柔。
波光荡漾,真的好生迷人。
“陨若?”梵音贴着我的耳,轻唤了一声,召回了我的神志。
我不由瑟缩,“恩……遇见了个魔界恩人,大家都称他梵音尊上。”
“噢,这般。”上弦的眼皮又往下垂了几分,将将掩住他的神色。我看不见他的笑,竟觉着浑身别扭起来。
这厮……果然是开始耍弄忧郁了。
“这梵音公子那双绿眸,倒是妖异得很呐。”不知怎的,我又补了一句。.
“绿眸……确是少见。”梵音似乎不甚在意,翻身下了床,走到房内的桌边,捧起一个青花瓷碗,向我笑着走来,“这可是月下神人用他的仙草所熬的。若非有月下神人的神丹,我只怕此番你可不止昏睡五日了。”
上弦如是说着,一股药草的味道钻入我鼻中。
我微微皱眉,不甚喜欢那苦涩的味道。那些凡人口中所谓的神丹妙药,也不过如此。
上弦一手托着那乌黑汤汁的碗底,另一手将我扶起,我便再次跌入他怀中。他身上的花草味儿,混着那汤药的苦涩,一并被我吸入鼻中。
我虽憎恶那汤药的味道,却知月下老儿的仙草何其珍贵。我尚是爱护着自己身子的,于是也无多大抵抗,便乖乖将汤药一饮而尽。
饮毕,我还不忘含糊地和上弦说了一句,“梵音公子在魔界救我一命,他日寻个日子,我定要登门去拜谢他一番。”
上弦微笑点头,扶我躺下,便退了出去,还不忘将我寝房的门紧紧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