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商帮,旧称为“江右商帮”,主要是因江西旧称“江右”而得名。明末宁都人魏禧所著的《日录杂说》上记载:“江东称江左,江西称江右。盖自江北视之,江东在左,江西在右。”江西商人的活动在唐代时期就已见载于文献,如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关于浮梁县茶叶贸易的记载。这些外出的商人为了能在当地生存,往往会凝聚起来,成为商帮,正如徐珂在《清稗类钞·农商类》中记载的:“客商之携货远行者,咸以同乡或同业之关系,结成团体,俗称客帮。”〔清〕徐珂:《清稗类钞》第5册,《农商类·商贾》,中华书局1984年版。
据历史文献记载,江右商人在唐宋时期就已出现,并于元末明初开始兴起,至明清时期逐趋辉煌,成为我国“十大商帮”之一。明朝万历时期的著名人文地理学家王士性曾在《广志绎》中描述了江右商人组帮的缘由和状况,他说:“(徽商)商贾在外,遇乡里之讼,不啻身尝之,醵金出死力,则又以众帮众,无非亦为己身地也。近江右人出外,亦多效之。”〔明〕王士性:《广志绎》卷2,《两都》,吕景琳点校,中华书局1997年版。从中可看出,万历时期江右商人开始仿效徽商以众帮众的做法,建立商帮集团,似乎江西商帮形成较晚。事实上,江右商帮形成时间较早,据《皇明条法事类纂》记载,早在成化元年(1465年),云南姚安府官员称,云南各边卫府,就有江西吉安府安福县商人结帮在当地从事民间借贷和粮米买卖经营活动,他们在当地娶妻生子,安置家业,数十年不回原籍。〔明〕戴金编:《皇明条法事类纂》上册,卷12,东京大学附属图书馆馆藏抄本影印本1966年版。从中可见江右商帮在云南的一些发展状况。
江右商帮在十大商帮中兴起最早、渗透力最强、分布面也最广。特别是随着明代江西第一次大规模向外移民开始,直至清代,一批批移民向外省流移,他们向人烟稀少的地区迁徙,向商业欠发达省份迁徙,其中两湖、两广、云贵川的江西移民最多,如云南省就有近一半是江西移民,另外还有一些迁居海外的。许多历史名人,如李鸿章、胡适、孙中山、何应钦、毛泽东、邓小平、胡耀邦、江泽民、金庸等都是江西移民的后裔。
江西移民中绝大多数都是经商,浩浩荡荡的江右商人迅速流向全国各地,占领全国广阔的市场,使江右商帮不断扩张,成帮成派,成行成市。许多地方流传着“无江西人不成市场”、“无江西人不成码头”之语。
另外,由于江西人习惯于随遇而安,入乡随俗,因此移民在外的江右商人除了有一些会致富返乡、光宗耀祖,或者落叶归根外,也有很大一部分往往落地生根,他们不论成就大小,都在当地代代传承,以致后来在当地落户生籍,演变成为当地人。因而江西许多大商贾的下一代大多都成了“外省人”,如著名的徽商巨子、江南首富胡贯三就是从江西婺源迁到安徽西递村的。
江右商帮的兴起,造就了江西当时的辉煌:景德镇“瓷都”名扬万里;樟树“药都”获“药不到樟树不齐”、“药不过樟树不灵”美誉;连素称富饶的江苏一带,都有“三日不见赣粮船,市上就要闹粮荒”之说。
明清以来逐趋鼎兴、散布于全国各地的“江右商帮”,对原有的社会经济秩序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冲击,激发并促进了全国广大地区商品经济的发展。江右商人、商帮组织的发展,在人员组成、经商地域、经营领域、经营理念、从商思想以及商业信仰等方面表现出浓厚的地域性特征。
一、人员构成来自全省,经营区域遍布全国
自唐宋以来,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江右商人也一直不断发展,至明清时期,江西商人无论从其人数、规模,还是活动范围来看,都逐渐走向顶峰。经商贸易已成为遍及江西各府、州、县的社会风气,各府县民众经商的情况史不绝书。如南昌府“编户之民,五方杂处,多以逐末为业”同治《南昌府志》卷8,《风俗》。抚州府外出经商人员众多,正如时人所说“作客莫如江右,而江右又莫如抚州”〔明〕王士性:《广志绎》卷4,《江南诸省》。吉安府由于土薄齿繁,民众多“事末作”康熙《西江志》卷26,《风俗》。建昌府“土瘠而民贫,鲜有可耕之地,其地之所产亦不足以供一邑之食,于是逐末者众……有千金、数百金之产,辄张一肆以逐什一之利”〔清〕鲁仕骥:《山木居士外集》卷3,《送邑侯李任庭先生序》,道光十四年刊本。饶州府民众“工巧足用,懋迁以给”光绪《江西通志》卷48,《饶州府》。等等。
在众多的江西商人中,既有不少人出身商贾世家,也有众多的因家境所迫而弃农经商、弃儒经商者,他们大都小本经营,负贩往来,以求养家糊口,以农为本,以商补农,成为江右商人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明清时期,江右商人经商地域辽阔,足迹遍布全国。不仅重庆、成都、广州、贵阳、昆明等名都大邑成为江西商人风云际会的场所,即使是位于穷乡僻壤的山寮苗寨,也常有江右商人出没其间。在某些城乡,江西商人甚至一度垄断了当地的商品市场,形成了“无江西人不成市场”的场面。明人徐世溥曾在《榆溪集选·楚游诗序》中对江西商人的活动范围进行了论述:“豫章之为商者,其言适楚犹门庭也。北贾汝、宛、徐、邳、汾、鄠,东贾韶、夏、夔、巫,西南贾滇、僰、黔、沔,南贾苍梧、桂林、柳州,为盐、麦、竹箭、鲍木、旃罽、皮革所输会。”从中可看出江西商人的活动范围已经到达今湖北、湖南、河南、河北、山东、江苏、山西、陕西、四川、重庆、云南、贵州、广西等十多个省、直辖市、自治区。
二、经营行业广泛,以本地土产为主
宋代以来,江西在全国一直保持着经济发达、物产丰富的优势地位,不仅促进了江西商人的发展,而且还影响着江西商人的经营行业。在自唐宋至明清的长期历史发展过程中,本地区大量出产物产、手工业品、杂货以及日常生活必需品等,如粮食、茶叶、瓷器、纸张、苎麻、夏布、蓝靛、烟草、油料、木竹、药材、笔管、书丝、食盐、石炭、烧酒、柑橘、甘蔗以及金、银、铜等矿产资源等等。于是这些特产和手工业品必然成为江右商人经营的重要内容,只要有微利可图,皆可成为江右商人负贩经销的物品。
在明清江右商人的发展过程中,逐步出现了专职的行业经营者。其中既包括对本地土特产行业的经营,如瓷业、茶业、布业、纸业、药业、木材业、米业等等,也包括对外地特产或其他商品的经营,如对食盐、西南矿业等的经营,涉及众多的行业,地域范围宽泛。这些专职的行业经营者,或者世代传承,或者进行资本运营,为江右商帮的发展及鼎盛作出了贡献。
三、资本来源渠道众多,产业资本投资缺乏
根据现存文献资料记载,传统江西商人的资本来源渠道广泛,主要包括以下途径:一是通过个人力田致富转化为商业资本;二是佣工于大户富室,积累资金后转而从商;三是以小本买卖积累资金,即“从事小买卖而至大开张”;四是通过教书授徒所得,转化为经营资本;五是继承家庭、家族资产,通过家庭成员的支持帮助等方式积累资本,投身于商业领域;六是通过向个人、机构等借贷,筹集、积累资金;七是与其他人合伙投资、共同经营等方式,在商业领域中逐步发展壮大。
受人员身份、资本来源等因素影响,江西商人的投资大致可归结为三大类,即日常生活性投资、地方公共事务投资和产业资本投资。其中日常生活性投资主要表现为置办田产、房屋,以及赡养家中老人、接济族人等方面的投资等;地方公共事务投资主要包括对建祠修谱、办学置产、捐粮助饷,以及修桥筑路、修陂筑堤、平争息讼等;产业资本投资是指商业利润流向产业,转化为产业资本。总体而言,前两者的投资更具普遍性,几乎在所有江右商人中都有所体现,而进行产业资本投资的较少,由此影响到了江右商人的长远发展。
四、经营中义利并重、讲究贾德,生活上崇俭黜奢、以和为贵
由于自然条件和地理环境的作用,以及受宋明理学的熏陶,江西商人在长期的商业活动中,继承了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中最有价值的传家宝“信义至上、利从义生”,以做信义取利的诚贾廉商为荣,以信用走天下,把实践传统道德规范作为最高商业理性的自觉追求。
明清江西商人是中国古代商人中信义卓著的一群。利马窦在他的《杂记》中曾多次提到江西商人讲信用的事例。部分家族还将诚信经商作为家规、族规的重要内容,要求全家族的商人予以遵守,如万安县商人严致祥经商致富后,常训导其子:“吾勤俭起家,非徒以衣食足遗汝辈也。宦达功名皆身外之物,惟忠义慷慨之事能逮之,宜勉为之。”同治《万安县志》卷14,《善行》。在经营过程中,江右商人大都能以诚待人、注重信誉,因而一些江右商人成了当地有影响的人物,如东乡县商人陈登瀛,“商于楚北之汉口,以笃实称……于是自滇黔岭南以达吴城,无不设有巨肆,行旅辐辏,信贷来往,皆主登瀛。时郡人聚汉镇滇黔物者恒百十人,亦群事登瀛”同治《抚州府志》卷68,《善士》。等等。
在生活中,江右商人深受儒家传统的崇俭黜奢思想所影响,在创业过程中不畏艰辛、勤奋敬业、刻苦经营,经商致富后仍坚持克勤克俭、生活简朴,造就了江右商人的成功兴起。
五、外出经商注重建宫立馆,崇奉许逊信仰
在明清江右商帮中,除了许多独自经营的个体户外,由于商业经营,尤其是长距离跨省的贩运贸易,要冒损失财产甚至是丢失性命的危险,为减少这种风险,弥补单个经营上的某些不便,于是以家族、同乡、地域、行业、物产等结帮结派,成行成市,组成区域性商贩集团,称为“客帮”,即“江右商帮”。
明代以来,随着江西商人的大量外迁,各地的江西商帮组织得到逐步发展,建立起了许多会馆类组织,主要表现为万寿宫在全国范围内建立起来,成为江西会馆的代名词,也是江右商帮组织在当地发展的见证。万寿宫是江西商人的会馆,也是江西商人在外地的标志性建筑。万寿宫既是旅居外乡的江西人开展集会、宴请、祭祀活动的场所,又是商人、官员、文人们议事与暂住的地方。
万寿宫一般建筑在江西商人集中的街道附近,正殿里供奉“普天福主”许逊(许真君)的塑像。许真君是江西商人的商业信仰神灵,许真君名逊,东晋人,其生前为治理赣江等水患作出过突出贡献,主张“忠、孝、廉、慎、宽、裕、容、忍”的精神,传说他在南昌西山得道升仙,以此成为道教中的重要支派——净明派的始祖。江西商人的这种信仰,也表现出了以许逊净明道的忠孝观念规范商人行为,树立义贾形象,使其不至于见利忘义的商业精神思想。
每年的农历八月初一至十五,江西商人都要在万寿宫内举行“朝拜”真君活动。“朝拜”真君期间,各地江西商人都会捐款集资,迎请戏班子来万寿宫进行表演。年年如此,已经形成了江西商人所在地——万寿宫的一大特色。
总之,综观江右商人的发展足迹,自唐代至清代,逐趋繁盛,逐步发展成为有全国影响力的大商帮。而其人员身份、资金来源、投资方向、经营理念和商业信仰等因素,在构成江右商帮的显著特征的同时,也成为导致江右商帮在近代走向衰败与转型的内部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