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噼叭的响着,杨侗翻阅完一份奏章后,轻轻合上,端起桌案一旁的清茶,喝了一口,思系却飞到了江都。黄桃树去江都已经十多天了,他到了吗?那边情况如何?事情会真的如历史所演那般发生吗?
重复的日子枯燥而无味。
根据情报,唐军已经出了潼关,再有十多日便会到达洛阳地界。杨侗调谭毅的军队镇守西苑,又加强了月陂的防守,全城已经作好了战斗准备。李密亦得到消息,自从王薄、孟让败退西苑,他便没再发动挑恤和进攻。李密有李密的盘算,在他看来,他和李渊同为反隋盟友,唐军这次兵临东都,理应和他一道合攻东都才对。但唐军焉能如他所愿。每方势力都有坐山观虎斗的盘算,谁也不是傻子。杨侗料定这仗打不起来,最多不过小规模接触,唯一的变数便是李世民,这人精明绝顶,身边又有房谋杜断之类的人物辅助,若他想出什么法子来将这三方之间的军事对峙改变为一场大战,也非不可能。就看李密或是杨侗能否上套。
不过杨侗抱着只守不攻的策略,任你在外面怎么折腾,我就是不应战,而攻坚战又是唐军和李密最不愿面对的,所以杨侗握有进、退之间的主动。但显然的是,唐军兵临城下,必然影响东都的商贸,介时一些物资可能运不进来,唐军会封锁交通和中断任何商队与东都的交易。还好的是,唐军围城也是需要代价,十万唐军每日所费军粮又岂在少数,河东还在隋军手里,尧君素随时可能对唐军的后勤发动进攻,并且唐军后方还有薛举、刘武周之辈。得失之间,每方势力都会盘算清楚。
当然,杨侗手中本钱不够,无法真正做到主动出击,去发动大规模战争,所以他将翻盘的希望寄托在江都。被动的防守,永远也取不了天下,要争大势,以及悄然布局,不能总被别人围在家里。江都一行,黄桃树如果成功消除叛乱,那么大隋至少延续十年,将为杨侗争取莫大的翻盘时机。杨侗不会满足于东都一偶,黄桃树旦有讯息传来,他就会动身前往江都去夺取兵权。不管怎么样,江都还是有许多忠于隋室的将领,杨侗作为中兴之主,这些人还是很愿意替他效力。
但是,杨侗之前给人的印像并不怎么样,再加上消息隔阻,所以江都的人对现在的他还并不了解,杨侗的威望值不足,他需要一场名扬天下的军事胜利。有了这么一场胜利,夺取兵权就会水到渠成。但这场胜利,他该怎样去争取呢?
杨侗望着噼叭的烛火,陷入沉思。尚若黄桃树失败,叛乱发生,杨广挂掉,他又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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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地,自三国曹魏时发动屯田,这里因着水资源充沛而成了鱼米之乡,至文帝时,大规模开垦荒地,这里的人口急增,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像,江淮之地成了全国重要的粮产基地和富贵之地,并且因着江淮人素来的悍勇而在军史中占据重要的一笔。大业七年天下大乱,杨广就是在江淮之地征召士兵,交给王世充等将领去平叛,并血洗了无数义军。
但是此时此刻的江淮,却呈现一片凄凉的惨景,曾经沃野千里的良田变成了长满野草的荒泽,无数人倒毙在乱世当中,破败的村庄、消落的城镇走到哪儿都见得到。道路旁时常见到的便是聚集在尸体旁的乌鸦。乡野百姓不是死于战乱,便是上山为匪。
曾经显赫一时的大隋,已经到了日幕西山,天下为叛的景地。民心所背,杨广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民心。
这个地方叫作历阳,乃是临近长江的一座城市,处于丹阳和江都的上游,从此处顺流而下,不到一日,便可到达江都。但此时这座城市却为杜伏威所占。杜伏威手下的农民军,显然便是赫赫有名的江淮军。大业七年,杜伏威十六岁,便与至交好友辅公祏聚众起义。大业九年转战淮南,并设计击败江都派来镇压的隋军,先后攻占了下邳、海陵等地,并合并了当地的反隋武装,兵威渐盛。大业十二年末,杨广派陈棱统缩卫精兵去镇压杜伏威,至次年时,杜伏威大破陈棱,乘胜攻破高邮,并进占了历阳。杜伏威自称总管,以辅公袥为长史,收取属县。此时的杜伏威,显然成了江淮之霸。
天下义军,以李密、窦建德、杜伏威为最,李密是世袭薄山公,窦建德是小土豪,唯杜伏威出身贫寒,并以一己之力发展到如今的田地。
杨侗的目光早就投在了淮南,杜伏威并不像李密、窦建德那般有野心,李密志在天下,窦建德早早称王,唯有杜伏威,霸占江淮之地,却只称总管,这个人起义,完全是因为家贫活不下去。所以对于杜伏威的势力,杨侗是有拉拢、招降之意。
但要想杜伏威臣服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人征战厮杀多年,全身上下透着的都是彪悍之气,对于这种人,利诱威压根本不起作用,唯有剑走偏锋,从别处下手才有可能得到他的佩服和投诚。但凡这种人,都是极讲义气和感情的,当年杜伏威家贫没有饭吃,全家快饿死了,辅公祏偷了一只羊送给他,这让他非常感激,从此视辅公祏为兄弟,辅公祏日后亦成了江淮军中的二把手。
杨侗虽然已经起意江淮,但也只是举棋未落,时机未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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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历阳却迎来不速之客。
凄凉的旷野上,数十具早已腐烂的尸体旁,站着一人,正自默然。这人正是黄桃树,只见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如木桩似的,一只乌鸦发出一声呱叫,落在黄桃树肩上,他亦不为所动。也不知他站了多久,终是发出长长地一声叹息,自语道:“陛下呀陛下,天下已是如此麋烂,难道你还要躲在江都吗?”他抬起头,望向即将西沉的落日,道:“难道我大隋就如同这即将落幕的太阳吗?”
他即开口说话,肩上的乌鸦便即吓了一跳,旋身飞扑。黄桃树探手抓去,将乌鸦抓在手中,看着它不住挣扎,道:“我不喜欢乌鸦。”五指一合,乌鸦随即被他捏死,扔在一旁。下一刻,黄桃树已是不留原地,空气中,只余一窜漫长的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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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向来喜欢江都,当年灭陈之后,他便在江都住了数年,他甚至喜欢说吴语。此刻太阳西下,他驻着拐仗站在临江台上望着这落日的余辉。不知什么时候,杨广两鬓的头发已经白了,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老去,并且雄心不再。
大业大业,到底什么才是大业?往日的雄心勃勃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消沉、低落,至如今时已是消失不见,再也不知道什么是大业。
杨广躲在江都,再也不愿闻天下事,每日只观景色和饮酒。而他的身子也每况愈下,便连走路也要持着一根拐仗。
“陛下,这儿风大,还是回去的好。”
站在杨广身后的是一代传奇皇后萧后,她的声音婉转好听。萧后到底有多美,今天没有人知道,但至她五十多岁时,李世民将她从突厥赎回来,仍然要共霄一枕,收入**,可见她的魅力和风情。这非是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女可比。杨广亦非常迷恋萧后的姿容,不管他去哪儿,身边总是随着萧后,亦不管他临幸多少女子,萧后的地位总是牢不可破。
杨广驻着拐仗,身着短衣,回过身来,笑着对萧后道:“侬还想再呆一会,你看这景色多美,且端酒来,与侬共饮。”
侬是吴语中我的意思。
杨广每日杯不离身,看够了景色便饮酒,饮够了便又再看,似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以后想看亦没有什么机会。
萧后很少反对杨广,她总是默默恪守着自己的本份。
台上有许多侍候的美人,摆有桌案等一应事物,听到杨广这般说,萧后挥挥手,自有美人去倒酒。她走过去执起杯子,递了一杯给杨广,自己亦拿一杯,走到杨广身边,道:“陛下既然想饮,那便饮了。”
杨广道:“好。”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看着萧后提袖掩嘴般饮了一杯,不觉哈哈一笑,放下酒杯,拉着她的手一指外面的景色,道:“来,看看。”
萧后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外面水天一色,落日就像在浮在水面一般,四周红霞满布,将天空和江水映得红彤彤的,倒也光彩夺目,煞是好看。
她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杨广摸着胡须,道:“侬知道外面有许多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耳。”
萧后回过神来,脸色微惊道:“陛下?”
杨广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大好头颈,谁又当斫之?”
萧后不禁大惊失色,拉着杨广的手臂,道:“陛下怎能这般说!”
杨广神色如常,笑道:“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也许这时的杨广,对生与死,贵与贱,已经看得非常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