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整个草原经历了一天的噪杂终于静谧下来,整个营地里远远望去,只有零丁的烛光和散在四处的侍卫。最中心的大帐里,顺治对着烛台坐在暗光中,手里把玩着一块荧光流转的碧色玉石。
“回皇上,奴才已经将襄亲王送回营帐,只是襄亲王他今日喝的实在是多了些,迟迟不愿入睡,奴才便自作主张的给襄亲王进了一碗安神汤,此刻已然安置好了。”小太监德喜刚从外头回来,细声向顺治复命。
顺治抚着额头坐在桌前,恍若未闻的盯着那块玉石看,身后的贴身总管太监德喜一脸担忧的开口:“皇上,您今儿个也陪着襄亲王饮了不少酒,奴才下去给您制一碗解酒汤吧?”
顺治一扬手制止了德喜,慢悠悠的开口道:“朕清醒的很。德喜啊,你过来看看,这么一小的玉石而已,值得那帮前明余孽不要命的找么?”
“那帮余孽苟延残喘,所作所为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奴才以为咱们大清根基日深,他们就算得到了这传国玉玺,也断然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德喜恭恭敬敬的挑着吉利的话回答。
“德喜,你的见识这些年越发的长进了。”顺治赞许的一点头,继续说道:“什么传国玉玺,不过是死物一块而已。这世间从来都是强者为王,如今天下大局已定,就让他们多做做白日美梦吧。
说着将手中玉石随手往桌上一放:“那个汉人留着也没用了,叫桑杰去处理掉吧。其余的就交给博果儿去办,他定能如了朕的意的。”
“皇上,那董鄂格格——前明公主——您打算怎么处置呢?”德喜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
董鄂宛若?顺治眼眸一收,脑海中直接浮现一双灵动漆黑的眼眸,躲躲闪闪的眨巴着。心里头莫名其妙的涌起一些柔软的情绪,沉吟半响:“那汉人说他们拿鄂硕一家的性命要挟,董鄂宛若才答应了的,说起来也是人之常情,便饶了她性命罢了。到时候送进宫里来做个女官,不让她再接触那些人便是。”
“皇上仁慈。”德喜垂首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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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头殷桃颤颤巍巍的快步跑回自己的帐子,犹自惊魂未定,扶着桌子一边喘粗气一边恨恨的想着:这种日子她真是不想再过了。
雅媛还在她帐子里焦急等着,见她回来,忙递过来一杯凉茶,关心道:“格格怎么样。喝杯茶来压压惊吧。”
殷桃条件反射的接过茶来便要喝,突然混沌的脑子里灵光一现,脑海中过电影般条理的闪过种种画面,这些日子里觉得滞阻疑惑的一些事便豁然开朗,许久以来压抑着自己的感觉也找着了由头。不禁心里一恼,将茶杯重重放下,对上雅媛惊异的眸子,冷笑道:“雅媛,你觉得皇上叫我去要说什么?”
雅媛没想到殷桃突然如此发问,呆了一呆,才道:“奴婢怎么知道,想必是皇上想为襄亲王指婚?”
“那可是好事,我干什么要压惊?”殷桃冷笑一声,眼色突的一厉,拍桌道:“我可万没有想到,我身边最信赖的雅媛姐居然是那个要害我的人!”
“格格冤枉啊。”雅媛听得这话十分厉害,脸色不禁大变,头一回跪倒在殷桃脚边,颤声道:“格格何出此言,奴婢将格格从小抱大的,比亲妹妹都要亲的关系,怎么能害格格?”
“不害我?哼,不害我成日里盯着我一举一动?我问你,你究竟是奉了谁的命?”殷桃恨声道,多久以来的憋屈不管不顾发泄出来:“我额娘?我阿玛?还是皇上?我董鄂宛若算个什么角色,值得派你来眼巴巴的盯着!”
“格格息怒,且听奴婢为您道来。”雅媛看着自家格格素日活泼天真的脸此刻铁青,一副寒透了心的模样,不由得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忍着心酸细细说道:“奴婢从小服侍夫人,格格从小到大是奴婢看过来的。不管奴婢做什么都是为着格格好的。这些日子格格的变化奴婢也看在眼里,自然是万分焦急。老爷福晋心里更是心疼,只好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奴婢看着点格格,别让格格犯傻走错了路。奴婢和福晋可都是一心疼着格格的呀。”
“这么说,我真是前朝的公主?”殷桃听着话音,将一直以来的疑问问出。
“格格做了十六年的满洲女儿,难道就因为一个反贼几句挑唆就要抛下咱们所有人么?”雅媛抬起头来看着殷桃,恳切的说。
看这情形果然是真的了。殷桃微微叹口气,心存的一丝侥幸最终破灭。又看着在地下跪着的梨花带雨的雅媛,心里一软,便放柔了声音道:“罢了,你现在去将我阿玛唤来,我跟他说明白便是。”
雅媛得了令出去后,殷桃这对着空空的帐子,重重的一声叹息。
这些日子她过得委实不痛快,夹在两种身份之间,两头都提醒吊胆的提防着,却两头没有讨了好去。她是再也受够了。说来也算自己没用,人家韦小宝怎么就能在两者之间迎刃有余的生存呢?可她呢?穿越之后步步都受人胁迫威逼,她自认性格里有一种迂腐懒散,直到此刻生死的威胁接近了才幡然醒悟:自己应付不来,既然承担不了,那么就拼着身家性命做些挣扎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殷桃握紧了拳头,暗自咬牙:她要改变,不管用什么方式,她要摆脱这种被动的,命运被人们掌握玩弄的环境。
主意渐渐定下来,心里便多少舒畅了一些。这时候雅媛已经带着鄂硕进来了,殷桃站起来,努力挤出一丝笑来:“阿玛,您可来了。”
“傻丫头,这么晚了急着找阿玛来做什么,可是又闯了什么祸?”鄂硕玩笑着问道。
“女儿前些日子糊涂,听信了别人的谗言,做下让自己后悔万分的事,现下境遇危险,宛若……实在是没办法了。”殷桃一副伤心无措的样子,到最后眼眶一红,扑到鄂硕脚边,凄声道:“女儿已知错了,阿玛救我。”
“你这孩子……这是做哪里话呢。”鄂硕看着自家女儿梨花带雨的扑到在自己脚边,心里一阵心疼,忙不迭扶起了女儿,柔声道:“有什么难处跟阿玛说,阿玛怎么都帮你。”
果然阿玛是知道的,殷桃心里不禁一冷:这鄂硕心里恐怕跟明镜儿似的,却装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父女之情在官家果然是要依着利害关系打折的。只是不知道额娘那边知道不知道,如果这两人都心知肚明而一言不发,那也真太叫人寒心了。
心里头这样想着,面上依旧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对着鄂硕将刚才想好的话洋洋吐出:“前些日子女儿正要就寝,卧房里不知怎地进来一个人,说宛若是前明公主,又有信物又有胎记,言之凿凿的,宛若一时糊涂便信了。后来他们以咱们府里上下的性命相要挟,要宛若去池底找传国玉玺,答应找到便从此不再纠缠于我。可是宛若明里暗里下水几次,都没找着什么传国玉玺,还险些搭进去一条命。女儿实在是不想与他们再有任何瓜葛,可是误上了贼船却是怎么也摆脱不了,阿玛,救救宛若,宛若不想做叛君背主的人,宛若心底里一直当自己是满人的。”
这一番表白真可谓是情真意切,声泪俱下。说道最后殷桃自己也有触动,更是楚楚可怜。鄂硕听着脸上浮现动容之色,皱着眉头沉思良久,开口道:“这件事情闹的不小,府里的口舌虽说是阿玛给压住了,可也保不准传出去什么。不说别的,皇上此刻定然是对你起了疑心。唯今之计,只有跟皇上如实禀明,皇上英明仁慈,知你受人胁迫身不由己,又没犯下什么大错。定然不会为难你个弱女子的。”
“阿玛,我不敢见皇上。”殷桃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哀求:“皇上的眼神好可怕,我在那里连气都喘不过来,说错了话可怎么办?”
“也罢,阿玛便不要这张老脸去求求皇上。”眼前含泪的女子毕竟是自己当亲生一般养育了十六年的女儿,鄂硕无奈的叹道:“你这孩子,可得记得吃的这个大亏,平日里任性妄为也就罢了,大节上可千万别犯傻。经了此事也该长大些了。”
“多谢阿玛了,宛若再也不敢了。”殷桃见目的达到,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抹着泪挤出一个笑来。
“时候不早,你也早些休息吧。”鄂硕怜惜的看一眼可怜巴巴的女儿,柔声劝慰道:“明天天一亮阿玛就去求皇上,你放心,阿玛在这里,便一定会护你周全。”
送走了鄂硕和雅媛,殷桃一个人站在空荡的帐子中间,对着镜子中陌生又熟悉的容颜挤出一个苦笑来:希望这一步棋,自己是走对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