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降生这个村庄之前,她已经存在了上千年或几千年。
两岸青山捧着一垄田野,田野中间拽出一条小河。村庄偎依在小山脚下,静静地守着田野,就这样过去了几百年,就这样过去上千年。土壤渐渐地发生嬗变,风化,冲刷,孕育,先辈坚硬的脚板深一脚浅一脚的折腾,先辈粗壮的大手一茬又一茬的搓捏,汗水、泪水和血水世世代代的滋润,阳光、歌谣和信仰年复一年的浇灌,才有了这乌黑发亮的闪烁着光芒的水稻土。
我将田野奉为村庄的灵魂。抓起一把土,倾听着黑色在默默地呐喊,我的血管奔涌着起伏的热流,我像种子般蠕动着欲望,我像老牛般反刍着思考,这寂寞而又喧嚣的黑土,这孤独而又充实的黑土,这绿草和枯草同时覆盖的黑土,这朝日和瑟风一起锻打的黑土,养育了一个村庄千百年的历史,养育了一个村庄的歌谣,养育了一个村庄的梦想。
村庄自然是不显眼的,只是一些房子和乡亲们的集合,几十户人家,几百号人口。父老乡亲也是不显眼的,土地一样乌黑的脸庞,站着,就是一坨高耸的土地,躺下,就成了土地的一部分,一部分的土地。他们的儿女因嚼不惯土地的苦涩,耐不住土地的寂寞,候鸟般纷纷南飞,在霓虹的闪烁里,在机器宏大的声音里,在写字楼猩红的地毯上,种植青春和理想。过年了,候鸟们又纷纷返回村庄。整个村庄顿时像早晨一样鸟鸣盈耳,喧闹而又激动。一群老鸟和一群小鸟合唱一曲吉祥和美满。
村庄最古老最特别的是村中的四棵古樟,一字儿站开,像四个巨大的钉子钉在村庄里,钉在村民的心上。六个庄稼汉张开双臂才能合拢的古樟,赋予村庄无穷的遐想和底蕴。那裸露于地面的遒劲粗壮的根须,历尽了岁月的沧桑,像是不屈的挣扎,苦难的宣泄,力量的凝聚,信念的高擎。这个平静的村庄有了壮观的一页。村庄上空荡漾着四团绿色的云朵,鸟儿们栖息在村庄的上空,望着并不遥远的天堂,嗅着幸福的气息,把绿油油的欢笑挂满枝头,把长翅膀的歌声撒遍村庄。在这样的一种声音里,村庄感到了一种博大的宁静,一种历经千年洪荒之后的深刻。
多少年来,我总惦记着村庄的古樟。我是一名携带着村庄的流浪者,我知道村庄在我心里意味着什么。为了走出村庄,我花了十几年的努力。为了走进村庄我还要花一辈子甚至是几代人的努力。
穿过无数被无聊纠缠的日子,穿过台灯下心与纸一样苍白的日子,我恳请村庄能够重新接纳我,与这里的父老乡亲一起劳作,一起挥汗如雨,在阳光下脱去身上的酸腐与轻浮,成为村庄的一块泥土,一声鸟鸣,一枝新绿。
村庄的声音里从此有了我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