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寇进了那道门后,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一个方圆几十丈大的大殿却是空荡荡的,只有前面十丈远处,亮着一盏微弱的油灯,身后门外那数十护卫,竟也无一人追进来。
秦无寇慢慢朝那盏油灯走去,只见一个发须皆白的精瘦老者,正盘腿端坐于一张矮桌前,手中正捧着一份奏折在细细察看,桌上的折子也是堆了近一尺多高。
那老者见秦无寇走来,轻轻放下了手中折子,清声说道:“来者是秦将军吧,老朽严子陵有礼了!”说罢便拱手作了一个揖。
秦无寇一愣,没想到面前这衣衫朴素、面容和蔼的儒雅老人,就是那名满天下的贤臣严子陵,忙拱手回礼。
严子陵自二十岁中得进士,现位极人臣,封辅国公,已在朝中为官四十年有余,不但严于恪己,而且体恤百姓,许多利国利民的举措,大多源自他手。不但在朝中,在民间也是素有贤名。特别是二十五年前,淮河流域洪灾,更是他力挑重担,救千万灾民于水火之中,得了“万家生佛”的美誉。秦无寇以前任官时,也深知这位儒者的声望,实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好人。
想皇帝宴请百官,唯他一人未出席,却在这里批改公文、处理国事,这禹东国的安定局面,大多要归功于他。
秦无寇不愿伤害这等圣贤之人,抱拳说道:“严丞相,秦小子有礼了!只是那昏君无道,残害海州百万民众,秦某不才,今日来要给曲死的冤魂讨回一个公道!还请丞相莫要阻拦!”
“将军暂且请坐,听老朽一言。”严子陵指了指面前的蒲团,淡淡的说道:“将军可知,当日那屠城的圣旨,老朽也有份参与。”
秦无寇闻言大惊,这以爱民如子的贤臣,如何也参与了那惨无人道的阴谋!
不等秦无寇发问,严子陵又接着说道:“将军只知皇上下令屠城,可又可知为什么朝廷会遣兵十万去杀你秦家满门?”
“自然是为抢夺我那九阴之体的妹妹!”秦无寇愤然答道。
“九阴之体……”严子陵神情没落,又是问道:“要抢夺令妹,只需派遣高手掳走产妇便是,最多也不过杀你秦家父子,为何要杀尽海州满城百姓呢?”
秦无寇一愣,也不禁在心中问道:是啊,就算要抢秦雨,也与那全城军民无关,这是为何呢?
还没待秦无寇多想,严子陵又是一句问道:“即便是要杀海州全城,那十万大军又是如何悄无声息的靠近海州城的呢?”
秦无寇更是一惊,想当年父亲也曾疑惑过,那江浙全省遍布军队,伺候探子更是如渔网般严密,那十万大军,连绵几十里,又怎么能避开耳目,来到海州城下呢?
“还请丞相解惑!”秦无寇越想越心惊,跪坐在那蒲团上。
严子陵抚mo了一下面前奏折的封皮,黯然叹道:“世人都道皇权如天,‘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掌管天下的就是这些天子王孙。岂不知,这世间其实是被修仙之人统治,这天下苍生,在他们眼中,便如那圈养的猪狗牛羊一般!”
秦无寇闻言一震,修仙者,又是修仙者,难道真如冯猛所说,这世人如蝼蚁,唯有修仙高么?
秦无寇不敢插言,他知道,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就要从这个老者的嘴中讲出……
严子陵端坐了身子,拿竹签拨了拨灯芯,盯着秦无寇的眼睛,缓缓说道:“秦将军只知道令妹是九阴之体,孰不知令妹已成就了血婴之体!”
血婴?秦无寇想起了黒妪鬼王逃遁前的大喊,想起了秦雨吸血那诡异的一幕,当即瞪圆了眼珠,死死的盯着严子陵的双唇。
“这神州百余个国家,无一不是那修仙之人在背后控制,我禹东国背后的就是那号称修仙界三大门派之一的血魔门。”严子陵肃然说道:“那血魔门数千年以来,一直在培养血婴之体。这血婴之体需八代纯阴之体与八代纯阳之体结合所生,而且所生也必须是命格全阴之女娃。想这八代纯阴和八代纯阳何其难得,又要第九代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女婴,这中间若有一步差池,便无法诞生九阴之体。想那血魔门进行了数千年的培养,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终于在令妹身上成功。”
“只是这还只是九阴之体,并非血魔门目的。若是在九阴之体诞生之时,用百万人生魂精血为祭,施以血咒,汇百万冤魂于胎中婴儿,便可产出这血婴之体!”严子陵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了下来:“这便是那日血魔门用隐形的法船,载了那镇北军十万将士,从东海岸登陆,杀入海州城,屠杀了全城百万民众的原因。”
“而令妹,正是那吸取百万冤魂、受生魂精血祭炼而出的血婴!”
秦无寇听完这番话,已是大汗淋漓,颤声问道:“这血婴倒底有何玄机……”
严子陵怜惜的看着秦无寇,轻声说道:“这……老朽不知。”
秦无寇一拍桌案,愤然站起,大声呵问道:“严公,你等皆是朝廷重臣,是这禹东国上下百姓的父母之官,如何能听那修仙之人指使,残害自己的子民?”
严子陵手一抖,面有痛苦之色,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秦将军,你有所不知,那修仙者神通广大,杀我等凡人如捏死蝼蚁。当日我等若不发兵屠城,他们自己也会动手。何况激怒他们,死的可就不止海州的百姓了!”
“如此说来,你们下令屠城,还倒真是为举国苍生着想啰?”秦无寇冷笑道。
严子陵已是满面羞愧,强加辩解道:“那修仙之人所消耗之物品,皆来自于俗世。天下苍生,便如他们所圈养的猪羊一般,取人之精血、夺人之财物,便如那宰杀猪羊。我们这帮王孙大臣,也只不过是那猪倌羊倌的角色!老朽只能盼这猪杀得慢一点,羊宰得少一点,老朽便于心安一点!”
秦无寇眼中已满是轻蔑之色,拍了拍膝盖,似是怕那蒲团弄脏了裤子,又挺直了腰杆,朗声说道:“严公,我道你是正人君子,谁知也不过尔尔!你们贪生怕死,愿作那修仙者的猪羊;我秦无寇堂堂汉子,不做那低三下四的奴才!把那狗皇帝交出来,这昏君不配坐在那受万民景仰的龙椅上!”
严子陵被秦无寇气势所摄,盯着秦无寇端详了半天,才缓缓站起,指着身后的一道暗门,开口说道:“秦将军威武不凡,老朽不及。只是为人臣子,不得不尽忠效死。皇上就在我身后的暗室中,秦将军过得了老夫这关,自然可以见到皇上。”
说完,已是衣袍无风自鼓,一股强劲的先天真气弥漫开来!那雄浑的威压,既不是如萧定远那般让人战栗,也不是如冯猛那般让人窒息,而是如阳光般暖热明亮,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折服。
原来,他便是那位不知名的另一先天高手!
秦无寇此刻也有如仰望泰山之感,深知面前这老者功力已在冯猛之上,应是那先天九层的修为。自己胜那先天七层的萧定远已是侥幸,现下身受重伤,体力大减,如何是这高手的对手?
只是秦无寇素来心胸坦荡,只知何为不可为,从不知何为不敢为,如今占了道理,又憋了一口气在,便是天王老子挡道,只怕也要捋一捋虎须了。
严子陵只见对方身上发出一点点淡金色的光芒,将自己的真气一寸寸推开,最后竟形成一个形如实质的光罩,将整个身子包起来。
严子陵放出心神向那光罩探去,竟一下轻易进入其中,就仿佛手伸进水池,只是感到略有阻力。他明白是这个年轻人将真气放开后,不像别的先天高手一般任由真气发散,而是又以心神牢牢将真气汇聚在身体周边,形成了一层真气特别浓郁的保护层。
严子陵便牵引着自己的真气想进入那光罩中,以自己独特的圣儒之气瓦解秦无寇的战意,却不料那点点金光竟如神圣不可侵犯一般,将他的真气再次推开。
正如萧定远将自身煞气注入真气之中,严子陵将儒气注入真气之中,秦无寇也将自身独特的气息注入到了真气之中,那就是他威武不屈、刚直不阿的正气!
“看招!”秦无寇大喝一声,扑向严子陵,将对方的身体包容进了自己的真气层中,挥起右拳就急速打去——此刻,在秦无寇的真气控制范围内,他人的真气再也无法滞碍他的速度!
严子陵只觉闪电般的拳速让人如有窒息之感,忙运起真气一掌拂开。
秦无寇的左拳又至,严子陵招架不及,只得后撤一步,再用掌力格挡。
秦无寇却是步步紧逼,拳脚交加,毫不停歇的朝着严子陵一阵狂攻。
严子陵始料不及,一时间竟被牵制住,腾不开手脚施展,只得双掌齐出,一阵雄厚的掌力掀起一股巨大的气流,阻挡住秦无寇的攻势,然后身形急退,一溜烟的已退出二十丈。
好不容易拉开距离,严子陵正待反击,却见一道金色的刀光从二十丈之外一闪而过,已是到了面门。那匹练无比的刀风,断然不是那刀气剑气,就与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刀无异!
正是秦无寇真气化刀,已“追影斩”手法掷出!
严子陵面色煞白,躲避已是不及,当即张开嘴一声大吼,正是用上了“狮子吼”神功,淡白色的真气狂风般聚集,生生将那刀势阻了一阻,同时双拳齐出,夹击在那刀身,在全身气劲崩溃的边缘,总算是将那金色长刀击碎。
严子陵知道秦无寇必将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杀招会接二连三而至,当即欲双掌一格,再次全力后退。
不料,先是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后退的身形带住,紧接着只觉得全身肌肉筋骨一阵麻痹,竟是不能动弹!
一眨眼的功夫后,严子陵才感觉到恢复正常,正准备出招,却见秦无寇静静的站在自己面前不足一丈处,右臂旁悬浮着一把光芒四射的金刀。
原来秦无寇长刀掷出后,自己也欺身而上,在对手全力抵抗长刀攻势后,气息运转不灵的时机,运起逍遥天地,心神引导真气侵入严子陵体内,成功的控制了他的身体,令他在那短短的一眨眼功夫里无法动弹。
严子陵长叹了一口气,散去了凝聚的真气,低头看了看胸口,只见暗红的血迹慢慢渗了出来,——那一刀的刀气还是重伤了他。
他明白,在自己不能动弹的那短暂瞬间,秦无寇完全可以出手将自己斩杀!
其实他实力远在秦无寇之上,只是一上来被秦无寇已匪夷所思的速度抢了先机,又出奇不意以“真气化刀”奇袭得手。若是严子陵清楚秦无寇的底细,早做防范,或是一上来就痛下杀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秦将军,为何留老朽残命?要知舍妹之秘密,除了血魔门高层,便只有我一人知晓,若是泄露出去,你兄妹二人必遭整个修仙界追杀!”严子陵黯然问道。
秦无寇将那金刀收回体内,凛然说道:“严公,你既人称‘万家生佛’,今后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勿作那助纣为虐的奴才,负了举国百姓的厚望!”
说罢,一转身,径直朝那道暗门走去。那挺直如松的背影,直让严子陵高山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