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西园想通了其中关节后,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找皇上的目的,于是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便变得有些古怪。
穆殷瞥到手中折子,于是问道:“西园,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皇上,这是京兆府尹姚维呈上来的折子。”窦西园双手恭敬地递过去,穆殷却没有接,而是捏起碟中的一块糕点扔进嘴里,用下巴指了指,漫不经心地问道:“上面说的什么事,你念给朕听。”
“皇上——”对于皇帝偶尔表现出来的少年心性,窦西园既欣慰又无奈,喊了一声之后,看到穆殷无动于衷,只得收回了手将折子打开。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看过,知道让姚维为难的是什么事,对于这件事,他觉得,他或许可以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来静观事态发展。清了清嗓子,窦西园缓缓道来。
“皇上,姚大人在折子上说,凰都这两天到处都听到一种传言,说有某位贵族子弟为恶乡里,强抢他人妇,草菅人命,颠倒黑白,视大夏国法如无物,引起了许多民众的激愤。对于这位贵族子弟的行为描述的非常详细,因为看中一名有夫之妇,锁拿了丈夫,逼死了妻子,最后还将一名打抱不平的侠士诬陷入狱,判了死罪。市井之中声讨声四起,要将那名贵族子弟绳之于法的声音甚嚣尘上。因为这件事情的影响,百姓对皇室与朝中大臣都有了不好的印象,认为我们执掌着权柄,却不能约束自己,以手中权柄来欺压百姓。”
穆殷刚要再拿起一块糕点的手顿住,微微皱眉,“有这等事?哪家的子弟还能影响到朝廷的声誉?”
“嗯,各种传言都没有明确地指出那位贵族子弟是谁,不过,根据种种迹象来看,朝中确实有一位大臣的儿子与之相符。”
“谁?”穆殷坐正身子,目光一凝。
窦西园抬眼看他一下,垂首答道:“辅国公之子,柏承元。”
片刻静默之后,穆殷蓦然站起身,冷哼一声,“朕的这位表哥倒真是有本事,声名能传于整个凰都。”声音虽不大,其中的冷肃之意却能冻结人心。
窦西园低眉垂首,没有答话。小皇帝气了一会儿,毕竟是小孩儿心性,遇到委曲之事时总会想到自己一直依赖的人,就算那人对自己日渐冷淡,就算自己对那个人颇多怨气,然而临到事来,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个人。
他看向自己的好友,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踟蹰了一阵,最后还是带着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这件事情,叔皇知道吗?”
窦西园心头一跳,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如何听不出皇上话语中那含着的期望甚至谦卑。穆殷见他如此表情,眸色瞬间黯然下去,然而尤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不是说这是在市井中流传,朕也是才刚知道,叔皇或许还没接到消息吧。”
“皇上,你别忘了,王爷府中有寒不语,但凡京中有事,此人必是第一个知道。”如果可以,窦西园其实不想这样提醒皇上,尤其看到那个少年在听到这句话时脸色蓦然间苍白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穆殷带着嘶哑的声音呓语般响起,“是啊,有寒不语在,叔皇怎么可能不知道。或许,在今天早朝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却——什么也没说。”向窦西园看了一眼——眼中的那丝脆弱直逼人的心底,让被这样眼神望着的人也觉怆然——慢慢地仰起头,望着屋顶上雕刻繁复的房梁,轻声地说着,“朕的姑丈要在朝中军队安插自己的亲信,使皇权旁落;朕的表哥当街强抢逼死人命,令朝廷声誉受损——朕的叔叔,原本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现在——却不管朕啦——”
“皇上——”窦西园觉得眼睛酸涩,心中满是辗石轧过一般的痛楚。
那个少年只是仰首而望,努力睁着眼睛,似乎——似乎一眨眼就会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流出眼眶。
“西园,朕是一个人么?”
“当然不是!”一贯沉稳的少年,语气也不免激动起来,豁然起身,满怀激动地看向少年皇帝,“皇上身边有臣在,无论发生什么事,臣会一直在皇上身边。”
穆殷将视线转向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安慰与喜悦,更多的,是坚定——虽然现在还是个孩子,却并非普通人家的孩子,不管怎样的委曲,也只能容许片刻的软弱,因为,他是当今天子。
对着窦西园笑了笑,穆殷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两个人一起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小皇帝还随手端下了一碟糕点。
“你说是市井间的传言,柏承元杀了人,还将挺身而出的义士冤入狱——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让人知道呢,还这样在百姓中流传了开来?西园,你看这件事是柏承元自己做的,还是有那个人在幕后操控?若真是这样,那这种流言又是如何在市井间流传开来的,你可知其源头在哪?”穆殷一连串问题问完,拣起一块糕点丢入口中,一边吃着一边看向窦西园等他回答。
窦西园认真听完,思考了一阵,将皇帝递过来的糕点放在手中,“皇上,臣仔细想了想,这件事情有些古怪。不论有没有那个人参与,事情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闹得尽人皆知。而且据姚维折子上报告看来,这件事情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传开来的,而是有人蓄意将整件事情打散打乱,分成许多个小事件,并将这些事件在不同的时间传出,且彼此之间看不出联系来。就像是将一幅画剪成许多的小块,只有当这些小块都拼在一起时,才能看出这幅画原来的样子。所以在最开始时,从那时的只言片语根本联想不到所说的是什么人——否则,凭国公府的势力,早在流言一冒头的时候就将其掩杀的萌芽之中了。刚开始时,大家只以为又是哪家的风流韵事,只会传得更快,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顾忌,等到最后一点传出来时,这才猛然发现居然是在揭露权贵子弟害人性命之事。而到这个时候,我想,即便是以辅国公的能耐,也不可能再封百姓的口了。”
听了窦西园的分析,穆殷的脸慢慢沉寂下来,如果说逼死人命冤人入狱是有人在背后操作,那么像现在这样事情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同样也是有人在谋划。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不岂不是对自己有利——那股隐身在暗处引导或者说操控舆论的力量,现在是与柏梨棠敌对。
很小的时候,有一个人曾教过自己: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