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三听了,脑子“哄”的一下炸了开来——他虽然向来好赌,又有些手脚不干净,是个人见人厌的人,却没真的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唯一的一次,是实在禁不起那五百两的诱惑——难道这些人跟那件事有关?他们是来报仇的?是真的来杀自己的?不不不,他不要死,他还不想死。
“不关我的事啊,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
屋子里一直站着没说话的人,闻言脸色大变,蹭蹭几步走到黑三面前,揪起他的衣领恨恨问道:“这么说,白大哥和柳姐姐果然是你害的!”他本来还怕半月冤枉好人,不同意她用刑逼供。
黑三微微一愣,顿时想起那个客栈老板好像确实是姓白,叫什么白原的。果然,他们果然是为这件事来的,一时不知是该绝望还是悲叹。
“嘀嗒”“嘀嗒”,声音在持续,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血可以流这么久,能流那么多。那种恐慌无所依从的感觉袭上心头,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
“快停下来,我说,我什么都说,你要问什么,我全都说出来——”
冷木溪有些踟躇,盯着黑三身后看了一会儿,询问似地转过头去看坐着的李半月。
“我自然要提问的,等我问完了,答案令我满意,当然会放了你。”李半月不为所动,语调没有起伏,显得冰冷无情,“你说你是被逼的,那么我问你,逼你的人是谁?”
“是郑太成,是他,就是他要害白原,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让我做的,和我没关系,我是被逼的,我真的是被逼的。”
“郑太成是吗?”那个名字从李半月嘴里轻轻吐出,似是在咀嚼一句诗词,嘴角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现在你把怎么害白原的经过,原原本本说出来,如果我觉得你隐瞒了什么,你就从头说起——反正还有那么多血,够流很长一段时间。”
几乎是李半月话音才落,黑三已经迫不及待地说了出来,说得迅速而简洁,“郑太成恨白原抢了他的生意,心里一直很记恨,想要报复。有一天找到我喝酒,说白原的老婆很漂亮,京城那么多官宦子弟,谁要看上白原的老婆动手抢时白原肯定会反抗,那样就让他得罪了权贵,无论是封店还是关进大牢,他都解了气。他——他就要我物色一个人,在恰当的时机引到白原的客栈去——我欠着他的赌债,他用这个来逼我——我不是真心要害人的,你要相信我,我不是真心要害人的。”
“做生意就要正正当当,那郑太成比不过白大哥就想出阴谋诡计,你知道后不阻止也就罢了,却还要助桀为虐!”少年拳头紧握,气愤不休,忍不住便责问出口。
李半月听后默然无语,过了片刻,一字一句地慢慢问道:“那人是谁?”
“安庆男爵,当今大长公主独子。”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血液滴在地上的声音,而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令身处恐惧中的黑三也不敢开口求饶,只任凭血液流失,全身冰凉。
沉默中的时刻总显得漫长,李半月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道:“原来是……竟然是……”
她站起身向外面走去,黑三浑身一震,颤着声音喊道:“别杀我——救我——救我——放了我吧——”
冷木溪刚抬起前脚,回头盯着他身后看了看,眼里终有些不忍,望向李半月,“半月——”
“柳姐姐含愤而死,白大哥生死不明,我爹——被判问斩,这一切都是此人之故,现在我没有杀他,他的性命由他自己和上天审判决定。”李半月负手走出门外,淡淡言语,没再回头。
回头望了望陷入半昏迷的人,冷木溪终究只是长叹一声,跟了出去。
第二天,一具死去不久的尸体在斜月巷某个无人居住的小屋被人发现,有人认出是经常出入三盛赌场的黑三,这间屋子离三盛赌场不过半刻脚程。奇怪的是,他身上除了手腕间有一处略深的刀痕外,全身上下都找不到其他致命伤。另外,尸体的脚下有一小滩干涸的血迹和大片水渍。按那血迹的大小看,失血量根本不足以致命,还有,昨晚又没有下雨,地上的水渍又是哪里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时,冷木溪正好在吃早点,当下便食之无味。怔怔然放下手中包子,望向那个与他一样听到消息后却置若罔闻,一派淡然安定的白衣少女。
慢条斯理将一碗粥喝尽了,李半月擦了擦嘴,抬眼看了看脸上闪现惊疑愧疚神情的少年,淡然开口:“你害怕了?”
少年低头,却又倔强地抬眼与她对视,待看到少女眼中的淡漠,一时不敢开口,挣扎半晌,最终呐呐道:“我们没杀他,他、他怎么会死的?我们走的时候,伤口已经凝结了,怎么、怎么会死?”还有半月为什么要弄块冰放在那里,临走时半月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
李半月看他一眼,微微垂下眼帘,漠然道:“我们没有杀他,他是自己吓死的。”
冷木溪愕然抬头,脸上满是迷茫。
“他听到冰水融化后落在地上的声音,以为是自己的血一直在流,恐惧中,死在了认为自己必死的信念下——我没有杀他,他自己不能活下来,那是上天——和他自己的意念。”
听到少女用那样平静的声音讲述一个人的生死,冷木溪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睁大眼睛望着她,觉得这个半月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半月。
自从抵达京城,得知大伯被判死刑后的那一刻,半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迅速找到另一个在京城做事的虎啸寨兄弟,开始着手调查事情真相。他们不知大伯被关在哪里,那天抓走大伯的是什么人,唯一打探到的消息,是大伯两个月后问斩。半月一面四处打探关押大伯的地方,一面追查事情原委,因为半月认定这件事情之后必定有人捣鬼,只要找到那个人,那么就能知道是谁要大伯死。
现在事实证明半月的猜想是对的,可是他们要怎么救人?还有白原大哥,至今下落不明,是不是——
冷木溪低下头,不敢再想,这个出身强盗窝却依旧老实憨厚的少年,下山来到京城后,开始慢慢发现,这世间,有许多事情比他原来想的要险恶,而最险恶的,是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