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木制成的简陋马车,除了大的不像话外,远远望去,倒还是能看出一辆马车的形状。因为比正常马车大,两边的轮子也就宽了些,还好经常走的这条路被走成了大路,否则以这马车的宽度只怕都难以行驶。
“嘎吱”“嘎吱”,马车晃晃悠悠地进了城,粗布制成的帘子在行驶中居然都没有晃动下,可见那布有多沉,劣质到什么程度。赶车的是个干瘦老头儿,身形瘦得不像样儿,一双执鞭的手看上去却非常强劲有力。
阜央城是一座中等城市,城门并不太大,刚好够三辆常规马车并行而过。按常理,老头儿赶的这样大马车,城门守卫是要喝止盘查一翻的,然而马车轮子慢悠悠滚进城,老头儿挥起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响哨,脸上颇有自得的神色。那守卫看到他,居然也不走过去盘问,反对着干瘦老头儿露出笑容,扬声问:“老柳头,这回又酿制了什么新酒啊?够味儿么?”
“嘿嘿,咱的第九代杏花酒,不怕你喝不醉,只怕你醉过之后不敢喝。”
“老头儿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城主大人已经尝过了吗?”
“这不赶着送去吗?你这小犊子拦着老头子我扯闲话,要不这会儿功夫早到城主他老人家大门前头了。”
守兵也不生气,哈哈一笑挥手道:“那你赶紧去吧,去晚了城主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等我当值结束了,就和兄弟们到你店里喝酒去。”
老柳头搓着一双干瘪的手,嘿嘿笑道:“来吧,来吧,喝死你们一伙小兔崽子。”
马车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驶进了城门,向着不远处热闹的大街而去。走了不远,笨重的帘子后头传出一个微微带笑的声音,似乎是刚才的事让她觉得愉快。
“柳伯,早听说这城里的兵士只喝你酿造的酒,我还不信,今日见了,不得不信——怪不得这偌大的马车也能进得了城呢。”
老柳头和那些守卫说话时显得自鸣得意,现在却有些不好意思,略为尴尬一笑,道:“二小姐见笑了,若不是你和四公子的主意,我老柳头哪里能跨进城主的大门,又怎么会有今天的风光。”
说话间马车已停靠在街角某个僻静处,厚厚的帘子掀了开来,一名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女走出马车,一手扶在帘子上身形微顿,目光淡淡地向身周环境打量了一眼,这才跳下马车。这时老柳头已经绕到马车后头来,望着少女的目光有着几许慈爱,然更多的是感慨敬服。
“二小姐,难得进城一次,我让个机灵点的伙计领着你到处看看,耍一会子再到我店里来尝尝今年新酿的果子酒,这样可好?”
少女微微一笑——明明尚觉有些稚弱秀丽,那微微一笑之下,居然令人生出丝丝明朗气度来——少女一笑之后,忽然对着老柳头眨眨眼,轻咳声,一本正经道:“柳伯,我可不是进城来玩耍的,我是来打酱油。”
老柳头有瞬间呆滞,少女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强调道:“真的,山上的酱油用完了,小独让我下山来打些酱油,哦,另外还些其他东西,他给我开了张单子,写得很仔细呢,不信你看。”
老头儿面无表情地瞄了眼纸条后,推给少女,眼角很隐蔽地跳了跳。看来大家果然没有说错,二小姐虽然长大了,个性却没有转变多少,捉弄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不不不,眼睛眨了,但认真的表情让人被捉弄了也无处可伸冤。
少女自然就是青牛山虎啸寨中的二小姐,李半月是也。
“好啦柳伯你去忙吧,我自个儿在城里逛逛,顺带看看哪里的酱油好。”李半月挥挥手,然后将双手背负在身后,慢慢地踱步走进人群。
街上那么多的人,李半月走起来却如闲庭漫步一样,逆着人流缓缓而行,周边的嘈杂热闹似乎都近不了她的身,仿佛她身边有一道无形的墙,将自己与身周之人隔了开来,所以即使处在最热闹的街市,那个负手漫步的背影,依旧显得几许冷清,几许独寂。
二小姐,似乎特别喜欢背负双手的姿势,十次里面九次见到,她都是那个样子——真的是很奇特的癖好啊。
老柳头呆呆站立了片刻,然后转身向自家的店铺走去。
今天天气很好,李半月走在阳光下,觉得心情也很好。她是真的在逛街——只是在大街上走,没在任意一家铺子或地摊前停留,哪怕是眼神也没多停留一刻,走马观花般冷眼看尽他人蝇营狗苟。
这样一走走到一处茶楼,这间茶楼规模不小,有上中下三层,一楼是卖茶叶茶具,二楼是个大众茶馆,三楼则是品茶的雅间。
抬头看到牌子上写着:迎客茶楼。这牌子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李半月驻足看,是因为现在为开门迎客的时间,但她往一楼大堂里看去却冷清清的一片,不见半个客人的影子,只有大门外站了个年纪不大的伙计,与往日座无虚席的热闹成鲜明对比,当下想也不想地便往里走去。
那年青伙计本靠在门框上半眯着眼打盹,忽然见到有人来忙站直了身子,定晴一看之下发现是个脸上带着令人心安笑容的少女。以他跑堂练出来的眼力劲儿,居然看不出来这少女是什么人:若说是大家小姐,没丫环没车马的,就一个人之样大刺刺地走在街上,更别说身上穿的衣服是寻常百姓家家都有的普通家居服;可若要说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脸上淡定从容的微笑,以及负手行过来迈出的稳定步子,都能够感觉到她不似寻常人一般的气度。
眼见李半月已到了跟前,伙计想也不想地伸手一拦,语气还算客气道:“小姐请留步,今日敝楼不招待客人。”既然无法分辨,谨慎起见那还是选个尊敬些的称呼。
李半月双眉一挑,脸上笑容不改,问道:“你新来的?”
若配上一副嚣张口吻,加几个随扈,那可不就是典型的二世祖呈威风时说的标准语句。偏跟前这少女说的无比平静淡然,理所应当,所以伙计也无从发火,只是脸色冷了下来,抱臂瞥她一眼,“这座楼子我是新来的,怎样?掌柜的说了今天不迎客就不迎客,谁来了都一样!”
听了伙计的话,李半月并不生气,只觉得有些好笑,她挺直腰身站立门口,被阻了去路脸上不见丝毫恼色,只微微一笑,平静说道:“那么,我便要告诉云姨,应当奖你。”
伙计张大嘴巴,瞪圆眼睛,“你认识我们掌柜?”
“嗯,认识,你若怕我冒充,不妨去告诉你们掌柜一声,就说送茶叶的来了,她若不要,我走就是。”李半月好商量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