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兴河沉着一张脸,一路上寨子里的人,不分老少,全都远远地避了开来,不能躲开的,也一副低头垂手的恭顺模样——便是那些辈份比他高的,也稍稍收敛了姿态,没有在冷兴河面前太过放浪形骸,规规矩矩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若问虎啸寨里众人最怕的是谁,不是时常能整得众人鸡飞狗跳的李半月和莫独,更不是几位大当家,而是有着副良善脾气,稳妥持重的大公子冷兴河。二小姐和四公子,虽然时常捉弄他们,可让人气恼的同时总能会心一笑——谁能对孩子般的恶作剧真正生气?虽然有时这恶作剧的规格有点大。可是大公子却不同,不是说他有三头六臂,而是在一窝强盗里,他是最最正常的一个!最最像正常人的一个!尤其是身上的那股子正气,有时连李半月都要暂避其锋。
这回不知是谁惹得他生气,皱着眉,双唇紧抿,遇有人跟他打招呼,也只是稍一点头,脚下不停地一路走去。来到山寨靠后的几间茅屋,毫不犹豫地直奔最大的那一间,推门而入,却见山寨里的几位大家长都在,有酒有肉的吃得好不痛快,桌案上已是一片狼藉。
冷兴河的脸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三位大当家被人抓个现行,一时好不尴尬,手里抓着肉,吃也不是,放也不是,全都愣在了当场。
过了片刻,还是当爹的冷葛藤率先说话,假意咳了咳,习惯性地便要在身上擦手,才发现手里还抓着一只鸡腿,干笑一声,依依不舍地将鸡腿放下。偷眼瞄了大儿子一眼,却见冷兴河沉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冷葛藤在椅子上坐正,努力摆出一个当爹的架势来——可惜他忘了擦嘴上的油渍,实在显得有些可笑,只是这会儿谁也没心情笑便是了。
“呃,那个,风林寨的那些小子诚心悔过,为了减轻罪孽——这个,就自己要求参加劳动改造,为咱们寨子的建设出一份力——呃,山里的野鸡有些多,所以就去猎了些来——打得实在有些多了,小独说,我们身为寨主,这个——那个——自该分担一些。”
呼,好不容易说完,冷葛藤不敢看儿子脸上此时的表情,抓起一壶水灌下——刚才的鸡,嗯,盐放得有些多了,不过肉的味道当真鲜美。冷葛藤添添唇,眼中满是回味。
冷兴河的脸抽搐了下,他就说大伯三人这几天怎么都不见人,任着莫独他们折腾,原来早被几只野鸡给堵住了嘴。想起那张笑眯眯狐狸样儿小脸,不由有些恨得牙痒痒。
自那日将风林寨的二十几人留下来了后,莫独便以不劳动没饭吃为由操练着那些人,今天地里去挖野菜,明日山中去猎山鸡,领着那些人满山的跑。若只这样倒还罢了,可恨的是他还带着寨子里的其他人一起胡闹,嘴里念叨着什么斧斤以时入山林,咱们山上的树长得太密了,应该砍去一些才有利于树木的生长,正好大家的房子也有些破损的地方,伐了木头来修葺房屋,还有现成的劳力。
于是好些山寨的活被丢下,大堆大堆的人跑去了山里伐木,因为活动的有些大,又没下山去捞油水,人饿着肚子可干不了活,于是莫独噼里啪啦敲了一阵算盘,然后用他那细小的胳膊豪气万丈的一挥:上山抓野鸡去!
而一向与莫独筹划寨子事情的半月,却总是找不到人,连带的莫孤也不见人影。好不容易他在一个月亮高高升起的晚上,将半月堵在了房门口,微带着火气地问她:“半月,你和小独究竟在做些什么?”
李半月一副刚搬完一座山回来疲劳欲死的模样,手扶在门框上,眼睛都快要睁不开,闻言只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地说道:“冷大哥,厨房里有刚去了毛的野鸡,你快些去,晚了就没啦。”
冷兴河听了,忍着气地说道:“谁跟你说野鸡的事,我是问你这几****跟小独到底在做什么?你成日不见人,小独则带着那些风林寨的人到处乱转。我们山寨里虽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样任由外人进出也是不该的。如果没什么必要,就将他们送回去好了,毕竟风林寨与我们也算近邻,风求眠也不是好惹的人物,依我看,多一事不如小一事,你让小独别再折腾那些人了。”说到底,他其实是想让半月将风林寨的强盗放回别兰山,省得整日闹得自家寨子不得安宁。
本来靠在门框上快要睡着李半月,闻言微微张开了眼,向一脸激动的冷兴河投去一瞥,嘴角略微一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稍稍站直了身子,依旧靠在门框上说道:“冷家大哥,这事你得和小独说去,现在那些俘虏都归他管——他山鸡抓得正乐着呢,怕是没这么容易放人,说起来,那几个风林寨的人抓山鸡很是有一手啊,难道他们天天抓野鸡吃野鸡?”李半月皱眉思索,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冷兴河一脸僵硬,只觉自己与李半月在鸡同鸭讲,抓野鸡抓野鸡,将风林寨的人留下来难道就只是为了给自家寨子抓野鸡?
脸色一沉,神情认真到有些严肃,他想应该好好跟半月谈谈了。李半月半眯着眼瞄到他这样的眼神,浑身打了个激灵,精神瞬间恢复了大半,看着冷兴河张了嘴,不待他话说出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脚跨进房间,急急丢下句:“冷大哥我困了有事改天再说晚安不送。”“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冷兴河瞪着紧闭的房门,咽得半天没反应过来。
第二天,当他去找李半月时意料之中地不见了人影,最后出于无奈只好来找寨子里的大家长,毕竟是名义上的寨主不是?哪里知道,却让他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冷葛藤灌了一壶水后,镇静了许多,望着儿子难看的脸,小心翼翼问道:“大娃,你有什么事?”
冷兴河微一抬眼,看向自以为没人注意,偷偷喝了口酒的李元德,刚被气得差点忘了此来的目的,压下气恼,尽量心气平定地说道:“我是有事来找大当家——”
“啊,“他才起个头,话还没说完,李元德突然跳了起来,一副想起什么要紧事情的样子,“我突然想起有个很重要的事,你们慢坐,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等到话说完,他整个人已经到了门外,动作之迅速,让与他处了几十年的拜把兄弟惊叹不已。冷葛藤看得目瞪口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到嘴的话没来得及说出。
大哥,这才是你的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