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还没送上,林子清忽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起已经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那架势如同她是五一节动物园里刚引进的一个新物种。“喂,你们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她满脸戒备问道。
话音刚落,一个老头儿先颤巍巍地挤出人群,一下子跪到林子清面前:“神医在上,可怜小老儿抱恙多年,今日方睹神医妙术,恳请神医为小老儿施展圣手!”
老头儿刚说完,其他的人都争先恐后地纷纷请林子清为他们治病,居然还有不少樊楼的姑娘开口请林子清为她们看花柳病!林子清被他们围堵在内,不得脱身,一个脑袋被他们吵闹得仿佛变成两个脑袋一样大,更夸张的是,她还听到有人正哭喊着向她这个方向奔来!
林子清使劲摇晃着夏崇正,把他晃醒后,指着他对众人说道:“你们找他看病吧,他会的比我多得多,我先去趟洗手间,呃,是厕所,还不明白?茅房总该知道了吧,拜拜各位~~~”
可无论林子清怎么突围,都无法冲破人墙,她不禁哀叹强出头的悲惨后果,那哭喊着的人声也越来越近,最后终于冲到了林子清面前————
“小月?你这是做什么?”林子清看到眼前的小女孩惊问道。
王月儿一看众人传言的神医居然就是她认得的林公子,不禁也是又惊又喜,“林大哥,月儿终于又见到你了!”
王月儿几天前就从夏崇正那里得知她的母亲已经是无药可医,如今听到有人能够起死回生,就像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惜孤注一掷也要冲上来求医。
林子清听完月儿的哭诉,又看看周围一堆的人,便顺水推舟要拉着王月儿去她家看看。众人不许,更有那老鸨拦在她和王月儿面前,“我说这位公子,这王月儿可是我花了十贯铜板买来的,你就这样把她领走了,她这一去不回来,让我怎么办?若是开了这个头儿,我这花楼的姑娘都吵着回家探亲,我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林子清听明白老鸨的意思,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她摸摸随身的钱囊,剩下的都是碎银子,可恨刚才情急之下把最大的一块银子用在了夏崇正身上!她瞪了眼仍昏昏醉着的夏崇正,忽地灵光一闪,眨眨眼睛,扭头对众位求医的人大声说道:“各位各位,你们不是要看病吗?你们知道吗,我肚里的这点儿东西全是躺着的这位主儿教的,你们好好伺候他,给他备点饭菜,等他醒了自然会帮你们看病的。诊金就由我这个弟子先代收,各位看这样如何?”
人群中仍有人不信,恰在此时,云瑶的小丫鬟端着糖水来了,林子清赶紧把她拉过来,说道:“来得正好,你说说,这位夏公子是不是医术高明?”
小丫鬟见过夏崇正给王月儿治病,点头称是,王月儿也附和着说自己的病就是夏崇正治好的,众人这才放心,林子清让他们排队一个个交上了诊金,清点清楚后,又从诊金里拿出十两银子来,交给老鸨。
老鸨喜笑颜开,接过银子转身就走,林子清喝住她:“这就走啊,把东西拿来啊!”
老鸨听得糊涂,“什么东西?”
“卖身契啊,我还没秀逗,这十两银子够你买多少小丫头啊?你还不把王月儿的卖身契还给我。”林子清好歹也在这个时代待了一阵子了,金钱观念怎么着也有所长进。
林子清将卖身契交给王月儿,把剩下的诊金打包收好,又看看被众人围住的夏崇正,多少觉得自己做的不大厚道,便要来纸笔,给夏崇正留下一封文白参半的书信:
“夏兄,见信如唔,诊金吾已代收,这里人人有份,一个都不少,请为他们一一诊治,你的饭钱我替你付了,还留下一盒点心,价值十两,东西不多也是一笔账,最好记得还给我,人不死债不烂,你务必要好好活着,否则下辈子做牛做马也得还我~~~”
林子清越写越觉得自己的文笔实在不上档次,遂把意思说清后就草草收笔,落款为“林灵素”,虽然这信写得十分厚脸皮,可她也是为了这个下气通着想,首先有这么多人等着他来看病,肯定会忙得忘了自己的烦恼,其次呢,让他记得还有笔帐等着他还,他这样的书呆子肯定不会轻易忘记,自当好好活着了。
林子清写好后,把书信叠三叠,塞进了夏崇正松松的衣领中,心想,但愿自己的好心别被人当成驴肝肺。
出了樊楼,王月儿急着往家赶,林子清便出钱雇了辆轿子带着小月一起,穿过繁华的商业街,从人声鼎沸一直走到寂静无声,王月儿对街上小儿的嬉闹声置若罔闻,神情肃穆,林子清只能暗暗握紧她的小手。
轿子终于停到了王月儿所说的平安巷口。
“娘!娘!”王月儿几乎是一路小跑奔到自家门前,闯了进去。
林子清跟着她也进了这所破败的小院。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她触目可及的皆是繁华之景,车水马龙的街市,富丽堂皇的王府,恢宏壮丽的寺庙,她一直以为这里是片盛世乐土,可眼前这个小院,让她只想到了一句杜甫的诗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房子是木竹搭建,似乎久未打扫,犹显萧条,昏暗的油灯下,屋内一张简陋的草席上卧着一个人,面朝墙壁,看不到面容。一个老妇人正佝偻着身子从桌上端起一个缺口的陶碗,倒上半碗水,端到床前。
王月儿扑了过去,叫道:“娘!娘!月儿回来了!”
老妇人回头看到王月儿,高兴地说道:“月儿,你总算回来了,快来看看你娘吧,都几天没吃进东西了。”说着,抹起了眼泪来。
林子清站在王月儿身后,老妇人看着眼生,就问王月儿:“这位公子是?~~~~”
“他是来给娘看病的,也是我刚认的哥哥,林公子。”王月儿介绍道,又对林子清说,“这是我家邻居李大娘,多亏她经常来我家帮忙。”
林子清对李大娘行个礼,忙跟月儿一起去看她的母亲。李大娘帮着给月儿的娘翻个身,林子清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
“月儿啊,你卖身换回的那点儿银子根本不够吃几天的药,还是多亏上次来的夏公子的救济,不然连口热饭都吃不到了~~~”李大娘叹口气对王月儿说道。
林子清仍被眼前的景象深深触动,这分明是个恶病质的样子嘛,只见草席上的这个人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全无半分林子清记忆中那中年妇人的模样。
“娘!你醒醒啊,月儿回来看你了!”王月儿大声呼唤着。
月儿的母亲终于被她唤醒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手指动了一下,却终未抬起来。
月儿抓着林子清的手着急地说:“林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林子清心中难受,却也明白自己是根本没能力救治她的母亲的,只能默不作声,眼含泪水。
“月儿~~~”妇人似乎拼尽全身力气地张开了嘴,“娘不行了~~~”
“不、不会的!”月儿摇头否认。
“你听娘说!”那妇人用眼神止住王月儿,似乎在承受着极大地痛苦,费力地说道,“娘听李大娘说,你卖身到了樊楼……可~~可有此事?~~”
林子清忙对妇人解释,“阿姨,我已经给月儿交了赎身钱,您不用担心。”
妇人的眼里呈现欣慰之情,王月儿只是趴在母亲身边哭。妇人把李大娘唤来,交待道:“月儿,娘走了,你就认李大娘为干娘吧。还有……这位公子……不知怎么称呼?”
“我姓林,名灵素。”林子清上前回道。
妇人强撑着全身的力气,就要给林子清行礼。林子清忙阻止了她,只听她接着说道:“林公子,就当是小妇人求你了,小女年幼,若能拜你为师,由公子你来教养她,我也可以瞑目了……”
月儿遵从母亲的叮嘱,倒头就拜李大娘和林子清,月儿的母亲看到后,轻抿着嘴唇,微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娘!!!!!”王月儿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却再也唤不醒她的母亲。
林子清眼泪喷涌而出,此情此景又令她回想起自己亲人过世的场面,她的心顿时沉甸甸地,莫名地疼痛。
“林子清,你的心到底在哪里啊?”~~~~
佳节盛景,多少人家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共赏天边那轮圆月,她的家在哪?王月儿的家在哪?
林子清踱到小院中,想起月儿母亲临终的嘱托,做出了她短暂的人生中第一个严肃的抉择,她会照顾王月儿,靠她自己的能力,那个王府,就让它远远离开她的记忆吧。
李大娘为月儿的母亲擦身子换衣,月儿被赶出来,她怯怯地唤了声,“林先生。”
林子清听了,看到王月儿的小脸上仍挂着泪珠,便帮她擦拭一番,说道:“既然你娘让我来教你,那就按我家乡的规矩来称呼我吧,叫我林老师好了。”
“是,林老师。”王月儿回道,她按林子清的话,挨着林子清坐到石阶上,愣愣看了会儿天,开口问道,“林老师,你的家乡在哪里啊?”
林子清神情黯淡,说道:“我的家啊,在中国,离这里很远很远……可惜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王月儿若有所悟,她小大人似地点点头,接着很郑重地对林子清说道:“林老师,月儿决定改名字,再也不姓王了。”
“哦?那你要改什么名字啊?要不要我帮你想一个?”林子清刮了一下王月儿的鼻子。
“不用,我刚才已经想好了,就按娘亲的遗愿来改,李大娘现在是我干娘,我就从她的姓,娘又让我师从林老师,我就叫李师师!”
“恩,李师师,”林子清念了一遍,“啥?你说什么,你叫李师师?!”她如同被闪电击中,差点没翻坐到地上,一脸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只见小女孩眉目如画,眼若点漆,的确是个美人胚子,林子清条件反射般伸出了手,双手紧紧握住小女孩儿的一个小手边摇边说:“幸会!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