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花影扑簌,林子清轻轻拂去床榻上那昏迷中的王月儿额头上的碎发,小女孩呢喃中还在梦呓着“娘亲”。她轻叹口气,虽然自己学过医,可是这里连退烧的阿司匹林都没有,她实在无能为力。云瑶似乎还有些办法,可是云瑶房内刚才还围着好几个的丫鬟妇人,自从听见“痘疮”这一词,眨眼间都四散而去,就连云瑶本人,也在吩咐完丫鬟之后,匆匆离开。
“有那么可怕吗?我都说了不大可能是传染病了。”林子清环顾四下,在青楼中孤身陪着个小病号,空荡荡的房间,此时寂静得有点让人心生寒意,她下意识地抱了下胳臂,摸到了上臂上一个小小疤痕,笑了,“就算是天花咱也不怕!谁叫咱打小什么疫苗都接种了。”
趁着房里无人,她起身开始在云瑶的房间内四处查看,希冀尚能找到她遗失的东西。可是,云瑶的房间实在是太过简单了,哪里像一个花魁娘子的卧房。唯有墙上的那幅字画格外突出。“武侠小说里不经常描述画的背面有机关吗?”想到这儿,林子清立刻跑到那幅字画前面,但见画中是一株颜色奇特,碧玉般的ju花,上附有一句小诗,“相思休问定何如,情知春去后,不若渡江湖”。字画落款却是“芳卿”。
林子清摇摇头撇嘴,“这些古人,哪来这么多的闲愁别恨。有房有地,自给自足,小日子过得多滋润!”她掀起字画,只见一面光滑白净的墙面,什么机关都没有,不由得大失所望。
林子清把目标又锁定在云瑶的梳妆台上。台前一面闪着光的精致铜镜倒映出自己的面容,看到云瑶妆台上各色的化妆用品,女孩儿爱美的天性让她忍不住偷偷试搽了一点胭脂。岂料,刚涂上一边的脸颊,就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夏公子,请进。”是小丫鬟在门外的声音。
林子清一紧张,连忙找东西擦拭脸上的妆,谁知越忙越乱,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胭脂水粉在云瑶的梳妆台上洒的满目狼藉。林子清索性将台面的各色盒子统统兜在自己的长衫下。稍作整理后便往故作镇静往最近的木椅上坐。
可人真要倒霉起来,那真是喝凉水都塞牙。谁能想到她屁股刚坐稳,那个夏崇正就闯了进来,林子清忙起身学着古人的样子行礼,一不留神衣衫下滚落了个圆形的小盒子,她一脚踩上,但觉脚下一滑,脚腕一歪,整个人失去重心,生生扑倒在地面上,成了个大地标本。
“林公子何以行如此大礼!”夏崇正面对眼下这个五体投地的少年公子大吃一惊。
摔了一鼻头灰的林子清心下暗骂“你爷爷的,占我便宜,两只眼睛白长了,看不出我是摔一跤吗?!”
还是夏崇正身后的小丫鬟有眼力见儿,赶紧上前搀扶起林子清这个大地标本,道“林公子,没伤着吧?”
“没~~~没事儿~~”林子清咬牙忍痛,故作淡定,仿佛刚才出糗的人不是她。她问小丫鬟道:“怎么把夏公子请来了?”
小丫鬟笑道:“这是云瑶姑娘的意思,听闻这位夏公子熟读医书,应该可以为小月暂作医治。”
夏崇正的目光却被墙上的字画吸引住了,也不跟林子清套客气,说点安慰伤者的话,径直走到字画前看了良久,回过头时,眼眶晶莹,忙问小丫鬟:“云瑶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
小丫鬟回道:“回夏公子,字画上的‘不若渡江湖’,正是云瑶姑娘的意思,云瑶姑娘说了,心意不泯,仍望君知,来生来世,再论夫妻。还请夏公子自重。”
看到夏崇正失魂落魄的倒霉相,林子清可急了,还有病人等着他看呢,哪里是发呆的时候,可她刚走近夏崇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皱眉说道:“至于吗,不就是失恋么,本公子被甩多少回了,也没缺胳膊少腿啊!”一说到腿,林子清还真觉得脚下疼得厉害,用手一按,疼得她一时忍不住掉出眼泪来。真是倒霉催的,好好地怎么把脚给歪了。
夏崇正见林子清忽然流下了泪,以为是触及了林公子的伤心事,忙道:“林公子,有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一生若遇得心意相通之人便是万幸,何必强求终生厮守呢。”
“说的轻巧,本姑娘我还没见过几个‘男儿有累不轻谈’的呢!”林子清这样想着,抹掉眼泪,仍装出哀婉的神情:“夏公子明白这个道理便好,还是赶紧帮忙看看这小丫头的病吧,发高烧估计都有40度了。”
“四十度?这是什么症状?”夏崇正愣了一下,连忙随着林子清来到床榻前。
窗前透进的的日光已经移到了房间的一角,床榻前有些昏暗,小丫鬟移过一盏烛台,挑亮了灯芯。
林子清看夏崇正撩起前襟坐在床前,将食指并中指轻轻搭放在王月儿的手腕上细细把脉,忘了是谁跟她提起过,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她看着夏崇正微醺的脸上,双目微微合上,感应着王月儿的脉搏,三人围着床前静静地等待着结果。
没过一会儿,夏崇正便诊好了脉,“不碍事,这是小丫头身子弱,感受外邪,入里化热,热极生风所致。只需清热解毒,平肝熄风即可。”他执笔写下一张方子,交给了小丫鬟让她照方抓药。
“哎,没事就好!”林子清放下心来,一时高兴,忘了脚上的伤,“哎哟!”她俯身揉按住崴伤的脚。
“林公子,你的脚怎么了?”夏崇正忙问。
“没什么,可能韧带拉伤了。”林子清随口答道,忽然想起“韧带拉伤”这个词古人可能听不懂,忙改口道:“是刚才摔了一下,大概是扭伤了脚。回去用热水敷一下就好了。”
“这怎么行?足部经络众多,万不可胡乱按压,还是让在下为林公子查看一番吧。”夏崇正大概是找到了行医的成就感,坚持要为林子清查验伤情。
“不用,真的不用!”林子清可尝试过中医复位的手法,那种瞬间的疼痛真是惨绝人寰啊!她单脚跳着躲避夏崇正热心的诊治。
就在这时,床上的小月低声哼了一下,林子清赶紧上前,说时迟那时快,她刚坐到床边,夏崇正也不知点了她足上的什么地方,接着只听“咔嚓”一声。
“完了,我的脚啊!!!”林子清吃痛,以为自己的脚已经断了,“你在干什么!”她立刻恼怒地站起身冲夏崇正斥责道。
夏崇正则不慌不忙地说道:“林公子,你的脚已经好了。”
“啊?”林子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脚果然没刚才那般疼痛了。
夏崇正接着说:“其实容易扭伤脚的人是他的胆经闭塞所造成的。林公子,不如让在下在你的丘虚穴上行针灸,伤情也可好得快些。”
林子清这次没有再拒绝,她也想好的快点,能跑能跳才能逃离这里啊。她看着夏崇正在她的右脚踝关节处扎上细细的银针,心里没来由扑通扑通如小鹿乱撞。
“林子清你这个没出息的,平白无故心慌什么,不就是在脚丫子上扎针么,你又不是没打过针~~~~~”她觉得自己的脸似乎也烧起来,恨恨地对自己说,心中却有一股类似幸福的暖流淌过。
在此之后,王月儿服过了汤药,稍微清醒了些,她卧在床上,两只手分别拉着林子清和夏崇正,请二人帮忙救救她的母亲。林子清找到高俅,谁知那厮死活不肯再出钱为王月儿赎身,夏崇正身上也无多的银两,却也坚决不让林子清请云瑶出面。
“咳咳~~”王月儿挣扎着开口了,“林公子,夏公子,你们不要争论了,月儿哪里也不去!”她的眼神中有超出年龄的坚定,“月儿要学习琴棋书画,定要出人头地,成为花楼的头牌。”
这小丫头是不是脑子烧坏了,还糊涂着?林子清探探王月的脑门,已经退热不少了,“喂,小丫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是那些臭男人寻花问柳之地,你就这么心甘情愿跳进这个大火坑吗?”
“月儿自然知晓这里是什么地方,月儿的爹爹就是沉迷此地,遗弃了我们母女。”小女孩儿愤恨说道,小脸通红,握紧了拳头“我倒要看看这里到底是谁的火坑?”
林子清咂舌,古代的女子也太早熟了吧,相比之下,她还真算得上没心没肺。在这样的话题下,夏崇正大概觉得十分尴尬,遂言:“小姑娘,你既不肯离开这里,我们又如何去救治你的母亲?”
“这还不容易,把路名门牌号一一记下来,直接去她家不就成了。”林子清插口道。
王月儿此时似乎有了新的想法,她双目闪着兴奋地光芒,继续拉起林夏二人,说道:“二位公子不嫌弃的话,不如月儿就认二位公子当兄长吧。如果二位成了月儿的哥哥,一定会好好照顾月儿的娘亲!”
许是夏崇正喝多了,这么雷的点子他都同意了,林子清苦笑,却对着小女孩那双可怜兮兮会说话的眼睛,无法拒绝。没有任何仪式,二人变成了王月的“兄长”,其中还有个冒牌的“哥哥”。
好久没有如此畅饮开怀了,在云瑶的房间,林子清陪着失恋苦闷期的夏崇正一连饮过数杯女儿红后,前尘旧事翻涌上来,她放声高歌起“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还没唱完就被高俅捂住了嘴:“我的爷,你小点声,苏公可是当朝丞相的肉里刺,你怎么敢这么大声地唱他的诗作?!让人听见了可就惹祸了!”
“贤弟唱得好!”夏崇正完全醉了,他拍向林子清的肩头,含含糊糊地说道,“什么乌台诗案,车盖亭案,统统滚蛋!!!凭什么不让说苏公的诗好?我也要唱!你教教我,下面还怎么唱?”
“说的也是,苏公确实是个好人啊!”高俅也陷入回忆中,要不是这位恩公的提拔,他现在估计还在市井厮混呢。
“对,咱们一起唱!”林子清索性忘掉烦恼之事,开起了个人演唱会。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十个男人七个坏八个呆九个傻”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烈酒入肠,生死皆忘。没人注意到,窗外静立着的那个女子,一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在尘土中,万般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