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随缘全速赶路,飞了一个时辰后,法力又消耗得差不多了。但他再也不敢停下打坐耽误时间,于是连续用了两个木遁符箓,遁出了将近七十里,终于赶到了那个跟邝灵杰约好的小山头。
他按约定的暗号,在三棵树上都施展了一个夜光术,形成一个品字型,然后躲在一旁等待。
过了片刻,只见附近大概三十丈处的几棵树上也亮起了四处荧光,正是跟邝灵杰说好的回应信号。他心中稍微安下心来,奔向那边。
邝灵杰果然在那里等着他。
原来邝灵杰一听说叶氏夫妇出来找云随缘的消息,马上找了个借口离开那个灵叶宗分支,用木遁符到这里等待。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服了灵芝散正在这里恢复法力。等他发现了信号,当然也按约定呼应了。
云随缘和他一起在这里打坐了两个时辰,恢复了大概一半法力后,不敢多在这里停留,两人便又驾驭着法器,向着地图上指示的家乡那个方向飞了一阵,离开威梧州的灵叶宗分支将近百里了,才在一个山头上降落,找了个山洞歇息。
两人分别简要说了这几天的经过,邝灵杰咋舌道:“你这家伙运气真好!竟然这样还能活着回来,这下那个融水族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了。”
云随缘摇头道:“我才不稀罕什么,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返回家乡看看。都不知道大师兄和爹娘等人怎么样了。”
两人想起这些事,心头难免沉重,都沉默不语,静静地打坐恢复法力。
七天后,云、邝二人终于出现在他们的家乡,距高源山八十里的潘塘镇外。
这五天中,他们白天打坐恢复法力,黄昏开始飞行,当然云随缘会照例定时放出老白来透气和喂食。就这样,按计划到达了家乡之外。
邝灵杰的伤势已经痊愈,途中还服食了那枚火蜥龙内丹,只要给予一定时日炼化,他便可以突破温玉决第四层了。至于那件青纹锁子甲,对他来说并无用处,便还给了云随缘。
两人心中一阵激动,但由于一路以来波折不断,经历了重重危险,到了这里反而更小心谨慎。他们先在镇外的树林里,换了装束,化装一个书生,一个脚夫的样子,一前一后相距大概八丈左右,仿佛不认识似的,慢慢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家是邻居,就在同一条街上,只隔开了一个米店,一个水果铺子,所以方向是相同的。
云随缘一边走,一边警惕地放出玄黄灵感术探测周围地下的动静,邝灵杰也放出法力感应附近有没修仙者或什么异常的灵力波动。
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进,没发现有人伏击的迹象。大街上人来人往,依旧像昔日他们离开家乡一样热闹。
可是当他们看到自己家原来住址的时候,都傻眼了。
云随缘的家原来是有一个大院、五间厢房和两间杂物房的宅子,现在被人改成了粮仓,上面写着“六膳粮仓”几个字;邝灵杰的家原来是一户占地近二亩的大户,现在居然变成了一个酒楼和赌场联营的地方,里面正是人声嘈杂、熙熙攘攘。
两人都感到一种凉气从脚后跟升到背脊梁,心里悲哀、愤怒、失望、惊恐同时交织着,几乎就想要立即冲进去把那些招牌拆了,把那些人全赶走。
毕竟他们都不是刚出道的了,经历过那么多风雨和凶险,都知道乱来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糕,甚至家人消息没打听到就可能丢了小命。
邝灵杰凝视着自家原来正门,现在写着“桂达赌坊”的赌场大门口,忽然眼中一亮。
云随缘悄悄传音问道:“怎么,你发现了什么?”
邝灵杰传音道:“好像看到我家以前一个小厮,在里面正当跑腿的。我们进去看看。”
两人不动声色,一前一后走进了赌场。
这赌场是对南来北往,老少男女都开放的地方,只要你有钱,无论是书生、脚夫、官差还是道士,都不拒绝,所以两人的身份进去都没什么问题。
邝灵杰一身白袍,风度翩翩,身材又高大,像极了富家公子,立即有两个赌场的伙计迎上来笑着说:“公子爷来掷两手?这边请。”
这两人说着就要将邝灵杰引到贵宾专用的大厅,而对后面进来的脚夫打扮的云随缘视若不见。
邝灵杰摆摆手道:“我先随便转转,每桌都玩上两手,不忙不忙。”
这两伙计一听,估计这公子是想要什么赌局都尝个新鲜的,再来大赌几把,也不勉强,便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邝灵杰看着那个他认得以前家里的小厮,现在一身赌场黑衣伙计打扮的人走去。
那人正在一张桌子旁边低头忙活分配筹码,嘴里大声吆喝着让众人下注,无意抬头看到邝灵杰,立即脸色一变,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旁边一个人道:“我上个茅厕。”转身便匆匆忙忙地从人群中挤出,向侧门的方向快步走去。
邝灵杰向云随缘使了个眼色,云随缘点头,转身从大门走出去,绕道而行。
邝灵杰继续跟着那个小厮向侧门那边也快步走去。
那小厮走三步回头看两步,慌慌张张地在侧门出去,绕过一条小巷,看看后面似乎没人了,停下来松了口气,正要坐下来歇息。忽然他身旁一个脚夫模样的小子轻声笑道:“这位兄弟走得那么急,是欠债看到债主了?”
那小厮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去!不关你的事!”
那年轻脚夫又笑道:“的确不关我的事,自有正主儿找你。”
那小厮一听这话,似乎话中有话,打量了那脚夫一眼,似乎也有些面熟,但又一时不能确定,他心中有点发毛,抬腿又想要走。
忽然一个白袍公子在他眼前一闪,拦住了去路,这小厮大吃一惊,转身想跑,那年轻脚夫却堵住了他后面。那白袍公子道:“邝安,你见了我还跑什么?”
那小厮哭丧着脸,连声道:“真的是公子爷你回来了!那件东西,我不是存心拿的,实在是手头太紧了……”
云随缘在他背后穴道一点,那小厮全身不能动弹,两人把那小厮拉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小巷子里。云随缘解开他穴道,邝灵杰低声喝问道:“邝安,你把最近这五个月的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跟我说清楚。”
那人还在犹豫,云随缘在他颈后传了一股寒气进去,那人冷得连打几个哆嗦,整个脖子好像僵硬了一般,难受之极,知道不说的话,后面吃的苦头更大,连忙将这一段潘塘镇上发生的事大致讲了出来。
原来几个月前,邝灵杰家里来了一个年轻道士,说是邝灵杰在丹霞观的师兄,要见邝家的一家之主,有急事告知。从邝安描述这人的打扮和相貌来看,正是唐志琨。
邝家的人初时还以为这道士是来给家里送信报个平安之类的,招呼了茶水糕点,那道士什么都没吃,只是催促邝家能主事之人出来见他。邝灵杰的二叔终于来见了这道士,这道士给他看了邝灵杰让他带来的信物,然后说邝灵杰所在的道观出了大事,邝灵杰和云随缘全家可能随时有危险,让他们立即收拾家当行李跟他离去。
邝灵杰的二叔大吃一惊,半信半疑,那道士让他当天考虑好立即决定,又赶往云随缘家里。邝家在地方上也有点产业,不是说搬就能搬的,加上对丹霞观的仙师道术非常有信心,不太相信邝灵杰和自己家会遇到什么危险,就没怎么在意。
云随缘的双亲知道云随缘一向懒散,也会在小事上撒点小谎,但在大事上从来不乱讲,看了信物之后知道事情可能非常严重,就马上收拾细软,并让云随缘的弟弟也跟着道士去劝邝灵杰家人。云随缘的家虽然生活也算富足,不过相对没那么多产业在此羁绊,故此很快便收拾停当。
邝灵杰的家人大半还是不信,那道士和没法子,只有让云随缘的双亲和云随缘的妹妹,还有三个仆人带着细软先向南方而行,他和云随缘的弟弟留下继续劝说。
还没等说服邝灵杰的家人,当天晚上,邝灵杰家里突然闯来了十个蒙面人,而且似乎都是会法术的修仙者,唐志琨虽然修为也算高,但寡不敌众,加上之前受伤并没恢复全部法力,打了一夜,再次负伤,只救出了邝灵杰的一个姑母和一个姐姐逃出重围。其他的人,包括云随缘的弟弟,不是被那些人当场杀死,就是被抓走,或是被释放火球之类的法术引起的大火中烧死了。这小厮是躲在邝灵杰家的水缸中,才侥幸躲过一难。邝家烧毁了大半,人又不知去向,剩下的空地便被人改成了酒楼和赌场。
邝灵杰听到这里,大叫一声,昏倒在地。云随缘虽然听到自己弟弟也惨遭不幸,也是悲痛欲绝,但总算能保持冷静,他扶住了邝灵杰,继续问邝安道:“你刚才说什么拿了邝家东西,是怎么回事?”
邝安吱吱唔唔,终于还是讲出,他在废墟堆里翻出了邝家一件值钱的古董,去当铺当了一百两银子,本想就此另谋出路,没想到经过赌场心痒痒,进去没几下就输光了钱,还欠了债,只好留在赌场帮工还债。他见到邝灵杰回来,还以为是来追他要回那件古董的,所以马上就跑。
云随缘听了,沉默不语,帮邝灵杰推拿了几个穴道,邝灵杰悠悠醒来,想到刚才听的惨事,不禁放声大哭。云随缘又继续追问那些来袭击之人的细节。
邝安也跟着落泪道:“我听那年轻道长跟老爷和二爷提过,那些毁灭丹霞观的人可能是什么茅清山的,那天晚上蒙面的人来的时候,那道长还脸色一变,说道:‘没想到你们还勾结魔道’……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邝灵杰红着眼睛,声音嘶哑地问道:“你可知,家里有谁被他们抓走了,往哪个方向?”
邝安挠了挠头,想了一下道:“我当时是没亲眼看到,不过后来我也向那天在附近旁观的一些人打听过,好像那帮人放火以后,一些人去追那位年轻道长,另一些就往北面飞去了。到底抓了谁,我实在不清楚。”
邝灵杰听了,六神无主,茫茫然地转身走去,云随缘招呼了他两声,他都置若罔闻,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云随缘掏出五两银子给邝安道:“你用这点钱另外找个地方和差事吧,别在赌场混了,迟早一辈子都要搭进去。”
然后,他快步追上邝灵杰,拉住他,决定先到一个客栈投宿一晚,等邝灵杰情绪恢复正常一点再做打算。
邝灵杰也不抗拒,心不在焉地被他拉到一家客栈,两人要了个房间住下。云随缘见邝灵杰还是恍恍惚惚的样子,就点了他穴道,然后施展了两次定神术,邝灵杰才清醒了一点,又哭了一场,才昏昏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天邝灵杰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以前那种意气风发,心怀壮志的神采消失了,云随缘在他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愤怒、绝望和杀气,叹了口气道:“眼下我看还是先往南走,找到大师兄和我们幸存的家人,再做打算吧。”
邝灵杰沉默了一阵,道:“好。”便不再说话。
他们的家在中土偏西南的地方,再向南去,便是南柔和神农国的交界了。两人向南面行了七天,一路探访打听,都没什么线索,心中十分郁闷,便在路边一块大石上坐下歇息。
邝灵杰忽道:“我想,我们两个一路这样只朝一个方向找寻,也是乱碰乱撞,希望不大。听邝安说那些人也有部分飞往北面,不如我们就此在这分开,你往南走,我往北走,也许碰到的机会会大一点。”
云随缘听了,并没作声。邝灵杰又道:“如果你往南找到了我的姑母和姐姐,请劳烦你代为照顾安置了。我如果找到你的家人也是一样。”
顿了一下,他又道:“就算找不到家人,我也要找到那些人……”
云随缘听出他话中的恨意,知道他决心已下,况且现在也没其他更好的法子,于是便同意了。
两人就此分手,约定一年后无论有什么结果,都要回到潘塘镇家里的原址碰头,邝灵杰驾驭着飞轮,向北面飞去了。
云随缘盯住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心中一种感伤情不自禁地升起,仿佛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也随着这位亲密友人的离去,而成了再也寻找不到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