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瑾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走到窗前的书桌边坐下,桌上的黄莺戏柳雕花熏炉内正袅袅蒸腾着幽兰清香,空寂冷逸的味道钻入鼻息,牵扯得心头一阵抽搐。
龙泉上前倒了一杯茶递过来,便带领众人将各色盛了寿礼的盒子收拾起来准备存入库房,琅琊似乎欲言又止般,犹豫了片刻,终于从桌上拿了两只锦盒走到承瑾面前:“爷……”
正坐着出神的承瑾被他唤回了神游的情思,脸上不由得蒙上几分怒色:“嗯?!”
“……这是王、王妃与侧王妃为您准备的寿礼……也、也一并收起来吗?”知道承瑾这天心情差到极点,琅琊紧张得有些结巴。新婚之夜后,王爷从没有踏入过王妃与侧王妃的卧房半步,显然是不得宠到了极点。她们的寿礼,想来也必不为王爷所重视,在这情绪烦乱低落得快要失控的日子里,不知道她们的寿礼会惹来王爷怎样的表现?但是,她们的礼物又不同于别人的礼物,琅琊不得不冒着被迁怒的危险有此一问。
“对!”承瑾声音不高,却含了十二分的怒意,手中的茶杯已然脱手飞出,随着“当啷”落地的声音,琥珀色的液体与碧绿的叶片溅得琅琊一头一脸。
琅琊不敢伸手去拂拭脸上滴落着的茶水,急忙转身欲出,承瑾却又叫住了他:“等等。”
琅琊转回身来,一双眼眸里战战兢兢,揣着不安的神情。
“打开看看。”承瑾的语气里没有半丝情绪,听不出是喜是怒。
琅琊将两只锦盒放在桌上,一一打开。
是两套衣服。浅浅的
承瑾立刻联想起,诗经里面有一首《有狐》是这样说的:有狐馁馁,在彼其梁,心之忧亦,之子无裳。意思是,像小狐狸一样漂亮的男子啊,你在桥的那一头徘徊着,那般惆怅。我心里在为你担忧呢,怕没有人给你做衣服。言外之意是:来迎娶我吧,我可以为你置衣缝裳。似乎世间的女子在表达对男子的爱慕之情时,都要与衣服联系在一起,衣服,也自古便成为男女感情牵系的亲密纽带。果然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女儿,这份礼物,送得既饱含情思,又不露痕迹。
粗粗地扫了一眼那两套衣服,针法细腻,做工极好,与月来兮那份粗糙的活计相比,好了不知多少倍。果然是家教严格的世家之女,即使生在名门望族、有的是底下人侍伺,这些针线活计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却依然学得这般好手艺。也是心细如发的人吧?今天去皇陵,她们带去的那数样祭品,竟样样皆是母妃生前喜爱的江南甜点,若不是费了心思,断然想不到这般细致。纵然是承瑾,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做几样母妃爱吃的东西去陵前祭祀。
在婚前,皇后曾在自己面前再三夸这两个女子,说她们温柔贤惠,知书识礼,娶回家做妻子是再合适不过。皇后的话是对的,这样的女人,似乎确实适合娶回家来。但是,这样的女人,却让承瑾爱不起来。承瑾的心,早已在那个梨花满树的春日里,被那仪态万方、国色天香的女子带走,从此愁肠百结、酸苦自知地度过一个又一个心痛的不眠之夜,却甘之如饴,无怨无悔。爱情,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见承瑾望着那两件衣服,似乎又神游太虚起来,琅琊轻轻地唤道:“爷,这衣服……”
“交给剑影吧。”承瑾说。剑影是负责保管与打点承瑾衣饰的贴身小厮,承瑾这样说,显然是打算日后穿这两套衣服了。算是对她们准备祭品的感谢吧,还是不要将这极费功夫做成的衣服束之高阁了,不管怎样,她们总是他的妻,在太庙中祭过天地祖先、在长史院中记录在册、诏告天下万民的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妻。
还未将天马行空的思绪理顺,就听到鱼肠的声音:“爷,尉星文尉侍郎到访,正等在前厅。”
该面对的,终归是要面对的,无法逃避。承瑾端起桌上刚刚被换上一杯新茶,一口气灌入了口内,强迫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起身去了前厅。今天是丽淑妃的忌日,承瑾每年这个日子都有一天假,不用上朝,却不知道仅仅一天的时间,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让尉星文这般在意。二哥不在长安,要过了明天后才能回来,但愿不要发生什么难于应付的事情才好。
尉星文带来的消息果然份量不轻:“今天早朝,皇上宣布要发兵柔然、增援罗纳,已定了独孤城为主帅!而独孤城与独孤珉父子俩,向皇上举荐了一个人,说他有惊世之才,必可得用!”
皇上已经决定发兵柔然了,这是承瑾早就与承瑞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主帅竟然是独孤城,而不是承瑞。为什么?皇上已经开始忌惮起了这个功劳等身的次子了吗?承瑾微皱起眉来:“举荐的什么人?”
“就是被中书令月饮泉扫地出门、宣布断绝父子关系的儿子,月惊云!”尉星文说。尉星文颇有文采,期文温雅,是月惊云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平日里私交不错。如今月惊云竟然投靠了独孤珉,他心头的震惊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对于这条消息,承瑾倒是不太吃惊。不过还是问了一句:“月惊云那个终日里与诗书礼乐为伴的清雅公子投身军中,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呢?独孤城父子举荐他,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殿下不知,其实惊云他是个文武全才,史书兵法,皆读得滚瓜烂熟,只是从前无心仕途,终日里只是赋诗作曲地玩乐罢了。如今既然决心从军入仕,必会有一番作为的。”尉星文说到这里,神情有些忿忿然起来,“惊云也是个没气节的,从前衣食无忧便过得如同闲云野鹤一般,如今被扫地出门、要自力更生了,竟然就去投了独孤之门!这一身的文武艺,为什么不肯用到咱们这一派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