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声如雷鸣般,伴着催人的号角,响彻了整个战场。
阿仲挺直了身躯,巍然如山地站在城前,在看清敌军的来势之后,那双xiu长的剑眉深深锁在一起,盈薄的嘴唇抿得像是锐利的刀锋。
“兄弟们,我们一共有不到两万人。而敌军,数逾十万之多。”阿仲的声音似青铜洪钟,不大,却字字入耳,“但是,我们绝不能退缩!因为,在我们的身后,就是逐鹿城,是大郑天朝的北大门。如果北门洞开,则天朝的大好河山,必遭罗纳人践踏!我们的父母高堂、妻儿姐妹,必遭罗纳人掳掠!所以,我们只能进,不能退!朝庭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只要挺住了这一时,我们就有希望!”
渐渐地,敌军越来越近了,轰隆如雷的叫喊与马蹄声响彻耳边。
罗纳人已逼到近前,开始安排着布防,摆布着阵势,阿仲已然看到他们纷纷解下背上的弓箭。远攻用箭,近弓举刀,是罗纳人惯用的战术。熟悉这些套路的承瑞执起铁盾,朗声道:“蹲下,举盾!”
朝阳映在密布排列的泛着寒光的盾牌上,仿佛一面黯然的镜像,迎来如雨点般飞来的箭矢,击打在盾牌上,发出金属的铮铮脆响。
箭刺进空隙,有士兵中箭倒下,血流喷涌如花,一阵阵痛呼与惊叫不时地自战阵中传出。
士兵们在城墙上咬着牙,撑着手中的铁盾,忍住沉重的盾牌所造成的酸麻与无力。比身体酸痛更难熬的,是身边的同伴时不时地倒下一个,又一个……成排的士兵们,仿佛都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
“将军,朝庭的援军,真的会来吗?”度过又一轮的箭雨,蹲在前排的士兵忍不住开口问询,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独孤城有心拖延,目的就是要把他们困死在这里,整个军中,无人不知这个公开的秘密。
“会!朝庭的援军,会在天黑后到来……”阿仲用冰冷的声音坚定地说着,脑中映现出那张被污泥遮掩了容颜的脸和那脆生生的话语“无论如何要撑到明天日落!”。即使撑到了日落,她一个小女子又能奈何呢?想必,她是在给自己一个撑下去的希望吧?很多时候,希望是可以创造奇迹的。她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呢!阿仲的唇角不由得泛起一弯浅笑,见到他的笑容,士兵们都露出宽慰的微笑,仿佛那是在黑夜中能看到唯一的光明。似永远指在至北方向的那颗北极星,认准了它,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转过身,阿仲的内心极尽痛苦。独孤珉,这个当朝第一权臣,本是他的亲舅舅,却处心积虑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此次征战,阿仲带领两万名先锋军先行来逐鹿城驻扎,安顿一切,按计划独孤珉的儿子独孤城带领二十万大军随后便应赶来。但看眼下这情形,独孤城是故意迟迟不到,想要借罗纳人之手将他铲除。难道,今天真的要遂了他们的心意、命丧于此?阿仲将满怀的忿恨都咽了下去,攥紧了双拳。能撑多久,就是多久吧。
这一战,是他人生中最险恶的一仗。他十二岁从军,抹煞掉自己高贵身份笼罩的耀眼光环从普通一兵做起,再到先锋,一直到副将,十五岁便成为了大郑皇朝最年轻的将军,打过的仗成千上万,亲手杀死的敌人更是数以万计,他已数不清他共有多少次击溃流寇与外敌。与罗纳部族的交锋,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从前的罗纳,其目的只是掠夺财物,兵力并不凶猛,这一次却似是要背水一战,来势汹汹。
心冰冷地抽搐着,带着绝决的悲壮,阿仲咬紧了牙,英俊的脸宠比冰更冷竣。
长达近三个多时辰的箭夭攻击后,罗纳人也进入暂休状态。
阿仲趁着这时机,命手下粗略地点一下人数,一万七千人马,如今只剩下了一万人,其中,有八千铁甲军。这铁甲军,是追随他最久、一直由他亲自训练的亲卫军,都是身经百战的好儿郎。此刻,他们的身体已经极为疲惫了,但依然精神昂扬。地上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迹未干,空气中甚至可以闻到淡淡血腥味。没有人低头看,对于逝者来说,悲伤已是无用,唯有活下去、用敌人来为兄弟们陪葬,才是对死者的告慰。
春日的风温柔地吹上利刃,掩不住兵器的寒意森重。每个人都定神望着他们的将军,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阿仲嘴角淡扬,带起一个自信的笑容,在这个笑容的鼓励下,士兵们的心从冰冷的死亡阴影中稍稍回复到了温暖的阳春,他们甚至刚刚才发现,他们这位冷如冰山的将军笑起来是这般漂亮。
“天朝还有你们的年迈的老父,慈蔼的老母,有你们心心挂念的妻儿和朝思暮想的姑娘……还想见他们吗?”缓缓开口,阿仲明亮的眼神从士兵们的脸上扫过,“那就给我活下去……活着回去见他们!”
阿仲决心,要借罗纳人暂歇、放松布防的这个机会放手一搏!将一万人人排列成队,形成尖刀状,前排之人手中持着铁盾,举齐于马上,后头跟着步兵,紧紧排列成一队,整个队伍列得极为紧凑,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进发。必须趁敌人这一时的松懈,杀入他们战阵的腹地,兵行险招。
虽然,此举看起来无异于自杀,但是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拼死一搏!至少,不会死得太窝囊。
等罗纳人反应过来时,阿仲的队伍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一个个如凶狠的恶狼般,眼里都是拼了命的杀机!
惨叫声响荡在山野间。
以少战多,以弱战强,这是飞蛾扑火般的决绝扑杀,顾不得自保,顾不得许多,一切,都只剩下埋头向前冲杀,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任何生命都结果掉!
队伍飞快地前进着,阿仲骑在最前首,手起剑落,利刃的光芒一闪而过,带起的就是一片血,喷洒在地,一个人扑上来,被他一剑刺穿喉咙,手臂向后一甩,将剑从那尸体中拔了出来,尸体也随之倒地。敌军踩着同伴的尸体上前,一轮又一轮,阿仲的手,挥了一剑又一剑,一路前进,都是踏血踩尸而行。
杀气蔓延,血液飞溅,阿仲已经顾不得许多,只是不停地刺,砍……如果敌人不死,那自己就必须死,杀死一个敌人,也算够本,多杀一个,便是多赚一个了!
斩杀着周围的敌人,阿仲心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任凭敌人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不用回头,听声音也能感觉得到,自己身后的人在渐渐变少,同伴们一个个在这无情的杀场牺牲了,尸体倒地,被其他的士兵当成了踩伐的工具。
阿仲知道,自己快要输了,即使这次的战略几近完美,即使他想尽办法,即使所有士兵都这般勇猛扑杀,也将无法改变战局的结果。因为,实力的悬殊实在过大了……来兮啊来兮,可惜我还没见过你把小脏脸洗干净了是什么样子呢!
……
血,满眼都是血,惨呼声不绝于耳,自己人的,敌人的……阿仲已经不知道这样搏命般地厮杀了多久,天色越来越暗了,暗了……大概,是老天也不愿意看到这般惨烈的情景,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吧。
敌人一个个倒下,兄弟们也一个个倒下,一望无际的痛苦和悲哀蔓延在空气间,士兵们没有时间去感受痛苦,只是跟随着阿仲,拼命向前冲杀着。那一马当先的背影,给了他们唯一的希望,即使身在混乱中,也能看到那一个用剑锋开辟血道的身影,他勇往直前,身旁血溅如飞,刀光剑影,他却一直巍然挺立如山。身在杀戮中的士兵深谙一个事实:这个狂放霸道的少年将军,是在这样的沙场,一刀刀,一剑剑,生死徘徊间打造出来的一副铮铮铁骨,比冰更冷,比钢更坚。
晚风袭来,空气中满是血腥的气味。
突然,浩浩荡荡一条火龙飞速游来,照耀了半边的天色。是幻觉吗?
不!不仅是阿仲,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景象。
“将军——”副将发出一声惊天的叫喊,“是援军,是援军……”
被这声尖叫怔了一下,一个转头观望的瞬间,腰间骤然传来难以言喻的痛楚,阿仲急忙低头一看,一个敌兵正将手中的长刀捅入了他的腰际。急忙将剑锋一转,利落地划过敌兵的脖子,那执刀的手甚至还来不及松开,便握紧着刀柄倒了下去。
随着那柄长刀被拔出,腰间如同有滚烫的开水流过一般,阿仲知道,那是争先恐后汹涌着流出来的热血。忽视掉这份痛楚,阿钟笑着张望前方,月色光华映在他修长的眼眸中,那表情是这般坚定“看,是天朝的金色旌旗!是援军!”
“援军!”“是援军!”“援军来了!”士兵们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士气高涨,扑杀得更加稳健。见有如此之众的援军到来,罗纳军队军心开始涣散,已有数名士兵甚至丢盔弃甲转身向北逃去。
“有胆敢撤退者,杀无赦!”领兵的罗纳七王子珂尔基高声叫着,一边斩下一个逃兵的首级。
血色漫天,厮杀仍在进行着……
“玉门关守将月惊天拜见定安王殿下!”月惊天接连砍翻十几个敌人,策马来到满脸血污的阿仲面前。
“月将军!怎么是你?”阿仲十分惊讶,远远望见旌旗摇动,铁甲铮铮,他还以为是朝庭的援军到了。却没想到,竟然是驻守在玉门关的月惊天。
“舍妹月来兮连夜快马来报,苦苦哀求臣出兵增援。”
“来兮是你的妹妹?!”阿仲更是惊讶,因为她那粗陋的布衣与开朗飞扬的神采,他一直以为她是生长于乡野间平民女子,却没想到她原来竟是中书令月饮泉的女儿,月来兮。
月惊天这才发现,他腰间正如奔涌的瀑布般向外淌着血,不由得起了十二分的担心:“殿下——”
“没事。”阿仲端坐于马上,努力忽略掉大部分血流失体内的虚无感觉,看着不远处的珂尔基:“老对手,我们又见面了!”晚风拂过他的脸,轻轻扬起他的发丝,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慰着他。
珂尔基大笑:“你们天朝有男儿万万千千,入得我眼者只有乾承瑞一人!放马过来吧!”手中一杆长枪晚晃晃地映着白色的月光。
“哈哈,能有你这样一个对手,此生足矣!”阿仲高举起手中利剑,策马向前。
风声呼啸,伴着刀枪的铮鸣。
滚烫的鲜血不断从腰部的伤口流出,阿仲于马上晃了几晃,视线渐渐模糊,他努力想要睁开眼,却怎么也使不上力道。一种失重的眩晕感袭来,他栽下马来了吗?
眼帘控制不住地闭了起来,整个世界都逐渐沉入到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