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绮柔第一次见到承瑾这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心中着实一惊,继而快步紧跟了上去,一起走向朝天门。平日里出现在她面前的承瑾,总是面无表情,似戴了一张面具一般,无喜无悲,无怒无嗔,淡淡的,冷冷的,板板的,没有一丝微笑或是恼怒。却原来,这个总是戴着面具的人也会动怒呢,承瑾,我倒宁可你也这样冲我发火、对我大吼大叫,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你那平静无波的样子。是不是,我连一颗小石子的份量都够不上,不足以在你的心湖里激起半丝涟漪?
来兮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出声,任由承瑾气乎乎地冲她扛到朝天门,扔上定安王府的马车。等候在那里的画儿与侍兰见来兮这幅模样,都吓傻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家小姐被皇后打了屁股!”承瑾依然紧绷着脸,语气倒是恢复了几分平时的轻快,继而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趴在车里的来兮,恨恨地说:“她也该打!实在是倔得要死,难怪总让二哥生气!”说完,让崔绮柔一同上了马车送来兮回定安王府去,自己骑了马回家去了。
画儿与侍兰小心翼翼地掀开来兮的裙裾,虽然动作已极尽轻柔,仍是不小心碰触了伤口,疼得来兮倒吸着凉气。当看到来兮那原本细腻白皙的腿上已是紫红紫红的肿得老高,硬生生被打得皮开肉绽,露出鲜红的嫩肉来不断向外渗着血水,两个丫环立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出来:“天哪!打得这么重……小姐,你还好吧?”
听她们这一哭哭啼啼,来兮心中的懊恼又添了几分,不由得皱眉道:“不许哭!这点小伤死不了人,我还扛得住!”画儿和侍兰忙匆匆地擦去泪水,坐在一旁不敢再作声。
真是个要强的人呢,崔绮柔默默在心中想,开口劝道:“皇嫂,何必这般苦撑?其实皇后不能不顾着定安王的颜面与感受,当时皇嫂若时低首服软、说几句讨饶的话,这顿庭杖大可免过。”
来兮趴在车厢里辅的长毛毯子上,本是柔若春水的美目中生生透出一股子冷硬的光芒,几许冷冷的浅笑浮上唇角,声音清脆好听却倔强得如同被敲碎的冰凌:“什么是讨饶的话?月来兮自幼没学会。”
面对这样的来兮,崔绮柔只得在心中一声叹息,不再开言。她自幼庭训严苛,熟读女诫,一直认为女儿家该是轻柔婉约、乖巧柔和的,而这月来兮,一言一行皆与她印象当中的女儿家截然不同,这般率性,这般爽烈,脆生生、热辣辣,自顾自地活得如火如荼。崔绮柔突然想,自己是否也可以像她一样、活得这样随性自在呢?似乎不可能吧,如同出了炼炉的钢铁,早已被塑成了型,再难改变了。
陪着来兮回到定安王府,看着定安王那一脸达到极致的心痛与自责、恨不得被打的人是自己的表情和眼神,崔绮柔更加羡慕她。同是女人,她却得到了夫君百分之百的宠爱呵护,天底下有几个女人可以拥有这样的幸福?
来兮被早就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前的承瑞直接抱进卧房的床上,换下染了血的衣裳。一见承瑞,来兮的倔强之气消减了不少,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清润的泪水,却碍着有外人在场而强行忍住不肯落下,只是趴在床上紧握着承瑞的手。诗儿与颂竹正轻轻地用沾了清水的净棉布轻轻擦拭着她红肿的大腿上残留的血污,尽管已经尽力将动作放得轻柔,仍是免不了因擦触伤口而引起来兮反射性的全身颤抖。终于,将伤口拭净,又涂上了厚厚的一层药膏,药物的清凉感驱淡了伤处火辣辣的疼痛,来兮这才微微舒展开紧皱的眉头。
见没什么事,崔绮柔便起身告辞,回了平安王府。
承瑞将崔绮柔送出后院的门后匆匆返回,坐在床边,修长的双眸中尽是疼惜与自责:“来兮……”
丫环们都已退出,仅余他们二人在室内,来兮这才面容一松,如决堤洪水般的眼泪汹涌而出。千万般屈辱自心头倾泄出来,化作泪雨纷飞。
承瑞伏下身去,轻轻揽住她的背,小心地圈住那抽泣得耸个不停的肩头,心中与喉间都似被千山万水堵住般晦涩不畅,只挤出了三个字来:“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能为了你公然与母后对抗;对不起,我不能护你周全、使你不受伤害;对不起,我娶了你,却不能为你挡住所有风雨、让你受到这样的委屈;对不起,明知你的性子嫁入皇家难免格格不入却依然将你拉入了这是非之地……
看着来兮满腹委屈地哭着,望着她腿上红紫肿胀的伤痕,承瑞是这般地恨自己,恨自己对这一切竟无能为力。不明白,来兮不过是生得美了些,就值得母后这般厌弃、想方设法地刁难寻衅吗?难道,母后就这么憎恨她的美貌?
凤仪宫。
云顶檀木作的房梁之上漆着描了金的珠漆,水晶玉璧做的高脚烛台上燃着鲸脂白烛,一帘粉色水晶珠帘由数尺高房梁垂下,随着晚风的吹拂而轻轻摇曳着,将室内的光线分割成特有的光辉,窗前挂的簇新樱粉色鲛绡纱垂帘,微风过处,飘逸仿佛九天仙女的流苏飘带。
皇后斜倚歪在南窗下的紫檀美人榻上,嗅着龙凤纹缓彩陶ju花香薰中飘散出来的缕缕桂花甜香,浅浅地啜了一口金质镶玉梅花小碗中所盛的虫草血燕粥,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屋子里侍立着的宫人们退下,只留下年纪最长的执事女官陈嬷嬷。
待宫人退尽、室内无旁人之后,陈嬷嬷微微上前,轻声问:“娘娘有何吩咐?”
“你说,今天我打月来兮,是否做得有些过了?”皇后轻抬了抬眼,目光中似有些悔意。
陈嬷嬷笑了一笑,然后说:“娘娘确实有些急切了。虽说那定安王妃言辞倔强了些,但毕竟是亲王正妃,身份非比寻常,娘娘这顿打,的确欠考虑了些。单是考虑定安王殿下的感受,娘娘也不该对她这般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