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有两句俗语,叫做“断袖癖”和“和窠爵”。断袖癖,指的是嬖宠男色。和窠爵,指的是夫妻与另一对夫妻,或姐妹与一人私通。这两种行为,表现出来的显然都是心态扭曲的畸形人格。
这两句俗语产生的地点,可不是烟花巷中,而是西汉的未央宫;俗语的主角,也不是市井无赖,而是汉朝的哀帝和他的大臣董贤。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可确实是真实的历史记载。巍峨的未央宫,曾演出了多少威武雄壮的历史活剧;这里的皇帝,不仅有汉武帝这样的一代雄主,不仅是高祖、文帝、景帝,即使是昭帝、宣帝等,也各有其不朽的政绩。可是,在这里竟然出现了哀帝这样的皇帝,与他的大臣演出了这样荒唐的闹剧!
这不仅是一个侧面!因为它与当时的两个冤狱相连。这样的皇帝以这样的心态在未央宫中处理政事,汉王朝的命运还能好到哪去?
董贤原来只是哀帝身边的一个弄臣,后来之所以做了大臣,当上了大司马,是东平冤狱把他扶上台的。东平冤狱,又是由中山冤狱牵引出来的。而中山冤狱,又与元帝时的一件宫廷逸事有关。冤狱的制造者,就是傅太后,即元帝时的傅昭仪;牺牲者冯昭仪,元帝时开始叫冯婕妤。
那是永光六年,改元建昭元年(前38)的冬令时节。汉元帝病体渐愈,便带着文武百官,挈着后宫嫔妃,到长杨宫校猎。来到猎场,元帝在场外高坐,左有傅昭仪,右有冯婕妤。文官远远站立,武官都去射猎。三五个时辰后,捕得许多飞禽走兽,都来御座前献功。元帝大喜,各有嘉奖。午后,元帝意犹未尽,又带着两位后妃和百官,到虎圈前观赏斗兽。那虎圈中的各种野兽,本来分别关着,现在放到一起,立刻咆哮跳跃,互相撕咬。君臣正看得高兴,忽然有一只野熊跃出虎圈,直向御座前奔来。只见它两只前爪抓住御座前的围栏,眼看着就要纵身跳入。御座两边的嫔妃,一个个吓得尖声大叫,四处奔跑。傅昭仪也不甘落后,飞动金莲,乱曳翠裾,跌跌撞撞地逃命要紧。只有冯婕妤并不慌乱,反而挺身向前,挡住了野熊。元帝见状大惊,正要喊她躲避,恰好武士赶来将熊格死,冯婕妤这才徐步引退。傅昭仪和那些逃走的嫔妃,也都陆续回来。元帝问冯婕妤道:“野熊前来,其他人都知回避,你却为何挺身而前?”冯婕妤淡淡答道:“妾闻猛兽攫人,只要攫住一人,也就不再顾及其他。妾情愿拼死挡熊,免得陛下受惊。”其他嫔妃听了,都很惊服。只有傅昭仪心里酸酸的,由愧疚而生妒,从此与冯婕妤生了嫌隙。冯婕妤却毫不知晓,随元帝侍辇而还。回宫后,元帝就拜冯婕妤为昭仪,封其子刘兴为信都王。这昭仪的名位为元帝新设,比皇后只差一级。此前只有傅昭仪,现在又有冯昭仪,两昭仪势均力敌。《汉书》卷九十七下《外戚传·孝元冯昭仪》。
以后,赵飞燕入住中宫,王氏外戚把持朝政。傅昭仪和冯昭仪都随着儿子到了各自的封地。成帝无嗣,立傅昭仪的孙子刘欣为太子。刘欣即位,即哀帝,开始封其祖母傅昭仪为定陶共皇太后,其母丁姬为定陶共皇后。冯昭仪之子刘兴,由信都王移封中山王,其妃冯氏仅生二女,妾卫氏生子取名箕子,承袭王封。当年的两昭仪,力量对比一下子发生根本的变化。傅太后大权在握,当年为挡熊一事留下的惭恨,已到报复的时候了。于是,中山冤狱也就随之发生了。
冯昭仪那样有见识,儿子刘兴却很呆笨。成帝准备立太子时,尽管御史大夫孔光极力推荐刘兴,他还是失去了当太子的机会。孙子刘箕子生来就患有肝阙症,发作时手足拘挛,指甲皆青,连嘴唇都变了颜色。冯昭仪只有这个宝贝孙子,当然怜爱。因见他不断发病,医药难痊,没奈何就祷祀神,希望禳解。哀帝听说箕子有疾,特遣中郎谒者张由带领医士多人,前往诊治。这张由本来有疯病,在中山尽管受到冯昭仪的以礼接待,但见医士调治未愈,不由得惹动愁烦,旧病发作,索性带着医士回到长安,入朝复命。哀帝听说并未治愈,很不高兴,叱令退出,另遣尚书责问他速归的原因。张由受到惊吓,疯病倒好了大半,暗想若没有过硬的理由,私自归来,肯定要坐罪。为了脱掉干系,他便胡编乱造,说中山王太后冯氏,私下嘱令巫觋,诅咒皇上和傅太后,事关机密,所以匆匆回归。尚书得了口供,慌忙入宫告知。哀帝还未表示,傅太后已经怒不可遏,亟命御史丁玄速往中山,依法究办。这丁玄本是共皇后丁氏的侄子,当然尽心尽力。他奉命来到中山,就将宫中吏役以及冯氏子弟一百多人,全部拘系到狱中,逐日提审。但傅太后一连等了十几天,还未见回报,又遣中谒者史立与丞相长史大鸿胪,同往审讯。原来是被拘众人并不肯无中生有,当然没有口供。丁玄正在着急,连忙向史立问计,史立暗想这正是自己显示本事的时候。他遂提齐案卷,严刑逼供。这些人平白地如何招供?尽管连毙数人,还是没有得到口供。史立遂叫众人退下,独将男巫刘吾提出,连吓带诱惑,叫他推到冯昭仪身上。刘吾经不住拷打,照着史立所说书写了供词。史立再将冯昭仪之妹冯习及寡弟妻君之,提到堂上,硬指认她们与冯昭仪通谋,却遭到痛骂,冯习死在严刑之下。史立这才有点着忙,便收买了丁玄带来的医士徐遂成,叫他诬告冯习和君之曾教他毒死哀帝,以便使中山王做皇帝。史立这才唤出冯昭仪,当面责问。冯昭仪当然不肯承认,还斥责他信口诬告,上天不容。史立冷笑道:“当年挺身挡熊,何等勇敢!今日为何这般胆怯?”冯昭仪听到“挡熊”两字,心里顿时明白了,也就不屑与他再辩。回宫后,对左右说道:“挡熊是前朝旧事,又是宫中语言,史立何由得知?肯定是内廷有人不忘前嫌。罢!罢!大不了一死便了。”当即仰药自尽。
史立传讯冯昭仪后,就慌词奏报,有司以诅咒谋逆罪请诛,哀帝于心不忍,只下诏废为庶人,徙居云阳宫。第二次奏报冯昭仪已死。哀帝以其死在未废之前,仍命用王太后礼安葬。又召宜乡侯冯参入诣廷尉。冯参平日严肃有威,今日无辜遭到陷害,不肯受辱,拔剑自刎。冯习的夫与子、弟妇君之,或自尽,或被戮。冯参之女为中山王之妃,免为庶人,与冯氏宗族徙归故郡。《汉书》卷九十七下《外戚传·孝元冯昭仪》。
这一冤狱的两个制造者,张由首发有功,受封关内侯,史立迁官中太仆。正直人士都骂二人谗陷取荣,有两个小人却羡慕得口水长流,一心想步他们的后尘。一个是息夫躬,一个叫孙宠。两人本是待诏的朋友,都眼巴巴地希望得到一个官职,好多日却不见动静,眼看阮囊羞涩,抑郁无聊。一天,息夫躬悄悄地对孙宠说:“我俩从此就要封侯了!”孙宠听了,以为他是穷开心,说:“你这不是痴心病狂么?”息夫躬便把他叫到僻静处,趴到耳朵旁,悄悄地说了好半天。孙宠这才心下佩服,愿意与他共谋。息夫躬便写成奏章,托中郎右师谭,转交中常侍宋弘,代为呈入。于是,又制造了东平冤狱。
东平王刘宇,是宣帝之子,考终后由其子刘云嗣立袭爵。哀帝建平三年(前4),东平无盐县的两座山上,连续出现了怪异之事。一是危山上的土石忽然直立起来,复又落下压在草上,平坦如驰道状;一是瓠山中间有大石转侧起立,高九尺六寸,比原址移开一丈,阔约四尺。一时远近哗动,传为异闻。东平王刘云得知此事,总怀疑是有神凭依,就准备了祭具,带了王后来到瓠山,向石祀祷。祭毕回宫,又在宫中模仿瓠山形状,筑起一座土山,山上立着石像,束以黄草,视作神主,随时祈祷。
这个消息传到长安,遂引起息夫躬、孙宠的极大兴趣。这两个小人早就从张由、史立的发迹中受到了启发,正在削尖脑袋寻找升官发财的机会。于是,在奏章中将此事与当年“泰山石立,孝宣皇帝遂得宠兴”联系起来,诬陷东平王刘云“咒诅九重,欲求非望”,再提醒哀帝“臣恐霍显之谋,将行于杯杓;荆轲之变,必起于帷幄”。哀帝看了,果然触目惊心,当即饬令有司,前往东平严办。结果是势趋刑迫,屈打成招。刘云被废为庶人,徙居房陵,愤急自尽,王后与后舅一并处死。冤狱的制造者果然杀人市宠,息夫躬封为光禄大夫,孙宠做了南阳太守。就是右师谭和宋弘,也都升了官。《汉书》卷八十《宣元六王传·东平思王刘宇》。
此案初发时,廷尉梁相、尚书令鞠谭、仆射宗伯风等都急忙谏阻,认为案情未见确实,应委公卿复讯。哪知哀帝非但不从,反说三人意存观望,不知嫉恶讨贼,罪与相等,应该削职为民。三人因谏阻坐免,还有何人再敢力争?懦弱的哀帝之所以这样固执,是因为他想借着此案,提拔一个幸臣。
这个幸臣,就是云阳人董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