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戚的交恶,缘于立储之争。
按照常理,吕雉作为刘邦的发妻,理所当然是皇后,一儿一女也顺理成章地是太子和公主,殷周以后父子相继的礼法就作了这样的规定。
当时,社会上也早就有这样的舆论导向。刘邦作为亭长,常住泗上亭中。吕雉便带着子女,在家经营着几亩农田。据说,他们一天正在田间刈草时,有一老者从旁路过,向吕氏乞饮。饮罢,顾视良久,对吕氏说:“夫人日后必当大贵!”吕氏以为取笑她,有些生气。老者道:“我素操相术,如夫人相貌,日后定是天下贵人。”吕氏半信半疑,引儿女至前,请他相视。老者抚摩儿首,且惊且语:“夫人所以尊贵,全为此儿。”又顾视幼女道:“此女也是贵相。”说罢,便扬长而去。
恰巧刘邦乞假归视,吕氏述及老者所语,刘邦问明老者去了没有多时,抢步追了里许,已见老者正踯躅前行,便请求道:“老丈善相,请为我一相!”老者将他仔细打量,说道:“君相大贵,适才所见夫人子女,想必是尊眷?”得到肯定回答,便说:“夫人子女,皆因足下得贵。令郎更肖足下,足下真贵不可言!”刘邦喜不自禁,连连道谢:“将来果如丈言,决不忘德。”等到刘邦以后当了皇帝,遍寻老者,竟无下落。《史记》卷八《高祖本纪》。
可见,社会上的传闻早就将刘邦当皇帝,与吕雉当皇后、皇太后,儿子当太子、皇帝,女儿当公主,联系在了一起。
但是,戚夫人却偏偏要向吕后挑战。她凭的就是比吕后年轻貌美。她正当妙龄,貌赛西施,技同弄玉,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刘邦素性渔色,对年老色衰的吕后,早就失去了兴趣,对戚夫人这样的美人儿,哪能不动情?他每出居洛阳,必令戚夫人随行。他对戚夫人的专宠,已经毫无顾忌。
一日,御史大夫周昌入宫陈事,趋至内殿,闻有男女嬉笑声。他凝神一瞧,只见刘邦上坐,怀中搂着一位美人儿,正在调情取乐。那美人就是专宠后宫的戚夫人。这周昌尽管素病口吃,不善言辞,但性格强直,遇事敢言。尽管有时不能尽说,也挣得面红耳赤,绝不肯含糊迎合。萧何、曹参等视他作诤臣,就是刘邦也怕他三分。但今日所见,却是宫闱秘事,不便干预,便掉头向外走去。刘邦却没把这当回事,撇了戚夫人,唤他回转。又乘他跪谒之时,趁势骑在他的脖子上,问他:“你看朕为何等君主?”周昌脖子被夹得难受,硬是扬起头来,说刘邦:“陛下好似桀纣之主!”刘邦毫不在意,哈哈大笑。《史记》卷九十六《张丞相列传》。
掩袖工啼,本是妇人习态。戚夫人既得专宠,便想入非非。本来,刘邦将赵王张敖降封为宣平侯后,便移封戚夫人的儿子代王如意为赵王。看他年已十龄,想让他就国。戚夫人大惊失色,跪在刘邦面前,未语先泣。刘邦窥透芳心,安慰道:“你莫非为了如意么?我本想立他为太子,终觉废长立幼,名义不顺,只好从长计议罢!”戚夫人听了不胜悲楚,索性号啕痛哭。刘邦本来就嫌太子刘盈秉性柔弱,不比如意更多地继承了自己遗传的因子,也想着趁早废立,既可保全国祚,也可安慰爱姬。这会儿看着戚夫人悲楚的样子,刘邦更觉心软,便脱口而出:“算了罢,我就立如意为太子便了。”戚夫人转悲为喜,连忙叩头谢恩。
第二天,刘邦临朝,召集群臣决定废立太子之事。群臣一听,一个个叩头着地,同声力争,都说立嫡以长,为古今通例,况且太子册立有年,并无过失,无端不宜废立。刘邦哪肯听从,顾令词臣草诏。忽听一人大呼:“不可!不——不可!”刘邦一看,竟是御史大夫周昌,心里先凉了半截,忙问个中究竟。周昌越加情急,面上青筋暴露,尽管口吃得说不出话来,还是结结巴巴地说:“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刘邦见周昌急得面红耳赤,嘴里连说“期期”,忍不住大笑起来。满朝大臣,也暗笑不止。原来楚人读“极”为“綦”,周昌口吃,又读“綦”如“期”,并连说“期期”,反倒惹得君臣大笑,淡化了紧张的气氛。刘邦宣布退朝罢议,群臣也被笑声解脱,起身退归。
周昌趋出,在殿外遇着宫监,声言奉皇后之命,延入东厢。他便随着宫监,进入东厢门内,只见吕后正立候在那里。他正要上前行礼,不料吕后突然跪下,急得他手忙脚乱,慌忙屈膝俯伏。但听吕后低声道:“周君请起,我感君保全太子,所以敬谢。”周昌答道:“为公不为私,怎敢当此大礼?”吕后道:“今日若非君力争,太子恐怕已被废了,怎能不谢!”说罢乃起,周昌也起身告辞,随即自去。《史记》卷九十六《张丞相列传》。
吕后能在殿厢窃听朝会秘议,及时得知周昌力争的情景,既表明她在朝廷的雄厚基础,有人为她通风报信,出谋划策;也说明她在随时设防,唯恐太子被废。儿子储君的位置,对她来说生死攸关,常使她寝食难安,她怎能不提防呢?况且那戚夫人专宠后宫,随刘邦常年出居洛阳,为让她儿子做太子,不时吹枕头风,摇动着储君的位置。吕后恨得咬牙切齿,无奈自己色衰爱弛,只能与太子刘盈留居长安,咫尺天涯,势隔情疏,总不敌戚夫人的亲媚。戚夫人便左右了刘邦,为所欲为。《史记》卷九《吕太后本纪》。
但是,戚夫人也忽视了吕后雄厚的根基。这根基,来源于传统的礼法,来源于群臣的压力。当然,她也忽略了贵为天子的刘邦,面对传统的礼法,面对群臣的压力,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这天,刘邦退朝以后,对戚夫人说到朝议的情景,无奈地说:“朝臣无一赞成,如果勉强改立,也无人心服,还是从长计议罢!”戚夫人大失所望,泣语道:“妾并非一定要废长立幼,只是妾蒙陛下厚爱,开罪于皇后,水火不容。妾母子的性命,早已悬在皇后手中,还望陛下曲为保全。”刘邦当然明白个中原由,安慰道:“我自当慢慢设法,决不使你母子吃亏。”戚夫人也只好收泪,耐心等着。
刘邦为此事费尽心机,苦无良谋。每当愁闷无聊之际,便与戚夫人对酒当歌,欷欲绝。掌玺御史赵尧,揣知刘邦隐情,乘间入问道:“陛下郁郁寡欢,想是为赵王年少,戚夫人与皇后有隙,恐万岁千秋之后,赵王不能自全么?”刘邦颔首称是。赵尧道:“陛下何不择一良相,保护赵王,以使无虞!”刘邦让他详细奏来,赵尧主张选一素为皇后、太子及内外群臣所敬畏的大员保护赵王,使他人心存顾忌。刘邦问:“唯群臣中何人能够胜任?”赵尧极力推荐御史大夫周昌,刘邦一想,极口称善,便召周昌入见,令为赵相。周昌泫然流涕道:“臣自陛下起兵,便即相从,奈何中道弃臣?”刘邦说:“我亦知令君相赵,迹类左迁,但私忧赵王,除公无可为相,只好屈公一行,幸望勿辞!”周昌也只好受了此命,遂奉赵王如意,陛辞出都就国。戚夫人与儿子话别,珠泪横流,却无可奈何。《史记》卷九十六《张丞相列传》。
本来,刘邦若让戚夫人与儿子同行,就像薄姬与代王同赴封地一样,既可使自己摆脱废立的困境,又使吕后的积怨渐消,戚夫人从此跳出祸门,岂不甚好?刘邦却不忍远离爱姬,戚夫人也可能心存幻想,继续陷在矛盾的漩涡中。
戚夫人之与吕后不敢明争,只是暗斗。她束手无策,全凭刘邦定夺。但是,代相陈、梁王彭越先后叛乱事发,刘邦亲自率兵征讨,亲冒矢石平乱,一时顾不上废立之事。吕后串通萧何杀掉韩信,趁机揽权。当年,萧何月下追来韩信,请刘邦于汉中城南筑台拜韩信为大将。这时,萧何眼见吕后气焰熏天,便不惜为虎作伥,诱杀韩信,而且夷信三族。《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又说服刘邦杀掉彭越,夷越三族,且将彭越的尸身醢作肉酱,分赐予诸侯。《史记》卷九十一《黥布列传》。这些残忍的做法,吓得朝内大臣人人发抖,四方诸侯也人人自危。淮南王英布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为求自保也揭起反旗。《史记》卷九十一《黥布列传》。刘邦又忙于发兵征讨英布。那吕后又采纳了张良之计,为辅佐太子,请来了商山四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