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即位,即为景帝。吴王的反心渐萌。
景帝是吴王的杀子仇人,吴王那积蓄多年的怨气,一下迸发出来。再加上晁错辅佐景帝所实施的削藩之策,也直接威胁到吴王及其他诸侯的切身利益,他便找到了这个蛊惑人心的借口。
晁错为颍川人,初习刑名之学,继通文学。文帝时,入官太常掌故,曾奉派至济南,向老儒伏生学习《尚书》。伏生名胜,曾为秦朝博士,当时在济南以《尚书》教授齐鲁诸生。晁错受业时,伏生已年衰齿落,连话都说不清,再加上颍川与济南的方言不通。亏得伏生有一女儿,名叫羲娥,夙秉父传,颇通《尚书》大意。当伏生讲授时,羲娥立在父侧,依着父言,逐句转译,晁错才算领悟了经义大纲。剩下两三处未能体会的,只好出以己意,曲为引申。晁错所习战国申商刑名之学,长于进取。所学今文《尚书》,不津津于章句之学,而为通变之说。与叔孙通等大而无当的腐儒不同,最切合于解决汉初社会的各种实际问题。《史记》卷一百一《袁盎晁错列传》,此下所述晁错事,并见此传。
肄业后,晁错进为太子舍人,转授太子家令。太子刘启非常欣赏他的才辩,格外优待,号为“智囊”。他观察时世,对症下药,积极建言,毫无顾忌,对解决当时的内忧外患,起了积极的作用。中行说投靠匈奴后,诱惑匈奴国主稽粥单于入寇,屡为边患。文帝致书匈奴,责他负约失信,稽粥也置之不理。边境戍军顾东失西,境内兵民交困。晁错遂上《言兵事书》数千言,详细论述了解决匈奴之患,必须注意得地形、卒服习和器用利三事,文帝阅后大为称赏,赐书褒答。针对边境地广人稀的现状,晁错又上《守边劝农疏》,主张募民出居塞下,令民纳粟入官,接济边饷。文帝多半采用,颇有成效,晁错遂擢任中大夫,一时名声大震。
景帝即位后,因为晁错是他为太子时的旧属,自然得蒙主宠,超拜内史。晁错屡参谋议,每有献纳,景帝无不听从。朝廷一切法令,无不变更。对此,朝内九卿多半侧目,就是丞相申屠嘉,也嫉视如仇,恨不得将晁错除去。晁错却不顾众怨,依然我行我素。
晁错居官的内史署舍,正在太上皇庙旁。由署舍东门出入,要走上城内大道,必须绕过庙外矮墙,颇为不便。晁错未曾奏闻,便给署舍开一角门,穿过矮墙,筑成直道。申屠嘉闻得此事,即令府史缮起奏章,弹劾晁错蔑视太上皇,应以大不敬论,按律加诛。晁错听到风声,也不免大惊失色,景帝准许他随时白事,他便慌忙乘夜入宫,叩阍进见。景帝见他夤夜进宫,还以为有什么意外变故,听说是为开门事件,便笑着说:“这有何妨?尽管照办便了。”晁错得了此言,仿佛得了大赦一般,当即叩首告退。
申屠嘉满以为抓住了晁错的把柄。第二天黎明,他便怀着奏章入朝面递,好教景帝及时发落晁错。谁知景帝阅罢奏章,只是淡淡说道:“晁错因署门不便,另辟角门,只穿过太上皇庙的外墙,与庙无损,不足为罪。况且这是朕使他为此,丞相不要多心。”申屠嘉大出意外,只好顿首谢过,起身退归。回到相府,顿足长叹道:“我悔不先斩晁错,再上奏章,乃为他所卖,可恨可恨!”说着,竟吐出一口血痰。此后日日呕血,服药也不见效,竟至毕命。景帝闻报,总算遣人赐赙,予谥曰“节”。顺便升御史大夫陶青为丞相,晁错为御史大夫。
晁错接连升迁,更得景帝信任,便想着手解除诸侯对中央王朝的威胁。景帝当时已经注意到诸侯割地拥兵的现状。其中,齐国七十余城,楚国四十余城,吴国五十余城,仅三国所占,已半有天下。若不限制,必成尾大不掉。晁错便与景帝商议,逐渐削减诸侯王的土地,首先从吴国入手。他在议案中说到,吴王前因太子之隙,已有不臣之举,今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潜谋作乱。“今削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则反迟,祸大”。
应该说,晁错此议并非“疏阔”之论,其中对诸侯王潜在威胁的分析是深刻的,所提出的策略亦“皆凿凿可行”梁·任昉:《文章缘起》,陈懋仁注,完全符合当时的社会实际,所以鲁迅称之为“深识”鲁迅:《汉文学史纲要》。景帝便让公卿复议朝堂。由于事关重大,大众一时默然。独有魏其侯窦婴,力言不可。景帝虽然同意晁错的主张,但想到诸侯当时毕竟未反,若操之过急,一旦激起大乱,将很难收拾,便将晁错的议案暂行搁起。
景帝三年(前154)冬十月,由于窦婴强谏景帝将来传位于梁王刘武的戏言,得罪了窦太后而被除去门籍,晁错又提出原议,劝景帝速削诸王,毋再稽迟。议尚未决,适逢楚王刘戊入朝。晁错于是又拿楚王开刀,说他生性渔色,当薄太后丧葬时,仍然在后宫倚翠偎红,纵然宣淫,依律当加死罪,请景帝明正典刑。景帝却不忍从严,只削夺了楚王的东海郡,仍令回国。
晁错既得削楚,便抓住赵王刘遂的某些过失,削去了他的常山郡。又弹劾胶西王刘昂私下卖爵,削去六县。晁错连削三国,一时安然无忌,就想趁势削吴。忽然,一个苍头白发的老者踵门直入,指着他颤声而言:“你莫非寻死不成?”他闻声一瞧,原来是自己的父亲,慌忙扶着入座,问他何故前来。老父道:“我在颍川家居,本来自觉安逸。近日听说你为政用事,硬要侵削王侯,疏人骨肉,外间已经怨声载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晁错听老父所言,早在意料之中,但扪心自问,为公不为私,便应声道:“怨声原是难免,但若不这样做,只恐天子不尊,宗庙不固。”老父听罢,站了起来,喟然长叹道:“刘氏得安,晁氏必危。我已年老,实不忍见祸及身,不如回去吧!”晁错一再挽留,无奈老父连连摇首,出门扬长自去。晁错送出大门,老父也不回顾,竟尔登车就道,一溜烟似的去了。他还入大厅,思忖再三,踌躇多时。战国时商鞅于秦变法,车裂毙命,吴起为楚图强,乱箭身亡,他哪能不知道?但为了尊天子,固宗庙,也顾不得许多了。
吴王刘濞听说楚、赵、胶西诸国,相继被削去土地,唯恐波及自己。忽由长安传来消息,说晁错已议及削吴之事。他想,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只是独力恐难成事,总须联络各国。诸王中,只有胶西王最有勇力,况且已被削地,必然怀恨在心。于是,他便令中大夫应高,出使胶西国。
胶西王闻吴使到来,当即召入,问及来意。应高道:“今日主上听信谗贼,任用邪臣,侵削诸侯,诛罚日甚,胶西首当其冲。吴与胶西,唇齿相依,今日削及胶西,明日祸及吴国。吴王抱病有年,不能朝请。主上不察,屡次加疑。今闻大王仅因封爵小事即被削地,罪轻罚重,后患更不堪设想了。未知大王作何打算?”胶西王答道:“我亦何尝无忧!但既为人臣,又能怎样?君将何以教我?”应高道:“吴王与大王同忧。今日遣臣前来,意在请大王乘时起兵,西向除患。”胶西王闻听此言,瞿然大惊道:“寡人何敢如此?主上削臣土地,人臣只能俯首听命,怎敢造反呢?”应高听出他心里有气,嘴上委蛇,说明还有顾虑,便接着说道:“今天子受晁错蛊惑,侵夺同姓诸侯,各国都已生叛意。况近日彗星出现,蝗虫并起,天象已现。吴王正整装待发,准备合同楚国,西略函谷关,据住荥阳、敖仓的积粟,但等大王联手西进,并师入都,天下唾手可得,当与大王平分共享,岂不甚善!”听得胶西王不禁高兴起来,当即与应高立约。吴王还恐他变卦,又扮作使臣模样,与胶西王面订约章,说好共举大事。
当时诸侯王共有二十二国,吴王纠集得楚、赵、胶西、胶东、淄川、济南七国,同时举兵。这些诸侯国中的有识之士,也纷纷进言,认为诸侯地小,不能当汉十分之二,今以卵击石,恐为非计。再说天下如今只有一主,尚起纷争;他日即使侥幸成功,互不相让,天下更要滋扰了。无奈这些诸侯利令智昏,或者骑虎难下,也就孤注一掷了。
就中吴王更志在必得。他遍征国中士卒,差不多有二十万人。遂下令军中曰:“寡人年六十有二,今自为将,少子年甫十四,也使作前驱。将士虽年齿不同,但最老不过寡人,最少不过少子。应各自努力,图功待赏,不得有违!”
吴、楚七国,数十万众,鱼贯而出,相率西行,向长安杀气腾腾而来。
秦末以来,一场规模最大的内战,在刘氏家天下,由刘氏诸王发动起来了。老家长刘邦如地下有知,也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