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宸洮没有料错,正当第二天他准备离开总督府踏上寻找军事人才之路的时候,一封发自内阁的紧急命令不期而至了,虽然命令上要求各省、州、县镇之以静,然而一同下发的兵部征召令却将张宸洮手中功民除役名册上以及名册之外除役三年以上的各级武官征召去近百人,险些让张宸洮挖墙脚的大计直接泡汤了。
大华朝廷的命令既然下达了,行省有司就立刻行动起来,而张宸洮这边一面心中滴着血的将已经视入囊中的人名一个个勾销,一面迫不及待的踏上了寻访之路,幸好大华朝廷的征召令不涉及普通的功民士卒,否则张宸洮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老艾,有人找你。”张宸洮找上的第一个就是那位因为鲁莽指挥导致的海军指挥使,这倒不是他的官位在所有人中最高,而是其现在所处的位置比较近,就在叨州对岸的罗州新山县。不过到了地方,张宸洮的眉头就皱起来了,腥臭的鱼摊,飞舞的苍蝇以及无精打采的摊主,这个就是海军多年培训出现来的指挥使吗?
“谁找老子。”睡眼朦胧的摊主从好梦中被惊醒了过来,散发着臭气的大嘴先是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缓缓的抬起头茫然的四处打量着,好不容易才把目光聚焦在张宸洮一行的身上,不过一看到张宸洮几人的身姿,他的眼里突然闪出一丝精芒,随即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哟,这几位客官,您是买鱼啊,还是买虾啊?”
“我不买鱼,也不买虾,我想买你这个人。”张宸洮也是在大海上跟风浪搏击过三年的老兵,从对方那双虎口上满是老茧的手就可以想象得出对方当年是如何的孔武有力,然而岁月无情,只是两年就把一个精壮的汉子变成了大肚腩的小贩。
“买,买我?”艾侑笙期期艾艾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颇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说这番话的张宸洮,很快脸扳了起来,顺手抄起鱼钩。“小子,你消遣老子呢。”
“艾侑笙,字楚楼,大华四十年生人,祖籍南京南澶县,五十八年入海军服役,因为乃系家中次子按律不能承袭家业,遂在役满后续役五年,以期获赏永业田,”张宸洮拨开护卫在身边的侍卫,冲着鱼贩冷静的复诵着,听到自己的过往,艾侑笙手中的鱼钩情不自禁的掉落下,一时间除了围观过来的其他商贩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外,只剩下张宸洮的声音飘荡在不大的水产市场里。“续役期间因勤、德、慧的考评而简授海军武官候补生资格,六十六年除小旗,六十七年除总旗、把总,六十九年以救难袍泽有功除副千总后转军镇抚,七十二年因随南洋水军威慑安南有功再除千总,七十三年以指挥使同知衔率桑海号一等巡海炮舰完成对海国岱舆东北各岛的探察,七十四年擢虞侯,年底转指挥使。七十六年以指挥使衔提督一等巡海炮舰二艘,二等巡海炮舰一艘在蓬莱外海巡航,遭遇风浪,举止失措,导致一艘一等巡海炮舰沉没,五十五名水兵罹难,由此掳夺一切品级武职及各等赏赐勒令除役,后流落新山以贩鱼度日,娶妻曾氏,有子一人。”
“想不到老艾还有这个过往,啧啧,还真是看不出啊。”
随着张宸洮的话音落地,边上围观的那些鱼贩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有人为他的光辉过往和现实境地表示了叹息,有人则不以为然的指出这是他为自己造下的孽而受到上苍的惩罚,现场声音嘈杂一片乌烟瘴气,对此张宸洮心中很是不悦,于是眉头一挑,立刻有知机的侍卫们动手驱散了这些看热闹的人群。
“好了,现在清净了。”看着有些神色不对的艾某人,张宸洮一笑。“我们是什么人,在军中服役多年的你应该一眼就看得出,不错,我们都是军人。”张宸洮的话让艾侑笙身子一震。“对了,告诉你一个刚刚落实的消息,行省已经接到朝廷旨意征召部分除役武官回归军中,但很可惜,你不在其列。”
“不,不,”艾侑笙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会回去,我也不想回去。”说着他突然向张宸洮跪倒了下来。“你们行行好,不要再说了,走吧,走吧,不要再来烦我了。”显然这位曾经的指挥使大人此刻情绪已经陷于失控的边缘了。“都已经过去三年了,我什么都已经忘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提这些。”
“国朝有明文,功民见官不跪。”张宸洮叹了口气,亲自越过眼前的一滩污水,走到艾侑笙身边将其搀扶了起来。“你的跪拜本爵承受不起啊。”侍卫们紧张兮兮的看着张宸洮的动作,生怕眼前的鱼贩会暴起伤人,幸好艾侑笙还有一丝理智,也知道张宸洮没有恶意。“楚楼啊,说起来你是我的老前辈,因此我要劝你一句,”艾侑笙直愣愣的目光转向张宸洮的脸上,仿佛那里有什么花似的,一动不动的定眼观瞧着,对此张宸洮仿佛没有知觉似的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海军当初将你扫地出门,可是连永业田都没有授给你,这些年虽然靠着积蓄做了点小买卖,可是孩子还小,总归要留一份家业给他的。”张宸洮拍了拍艾某人的肩膀。“什么都不要多想了,过来帮我吧,总比摆鱼摊强。”
“你不是海军的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本爵乃是新任行省总督张宸洮。”
一时间艾侑笙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堂堂的总督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然而看着张宸洮坚定的眼神,他已经有些迟钝的大脑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反应。“啊,总督大人!”他勉力的推开张宸洮搀扶自己的手臂,用不确定的声音探询着。“在下已经是个废人了,总督大人又怎么会看上在下呢。”
“你好歹也是一个海军指挥使,虽然闯下大祸,但是一根子打死总归是不对的。”张宸洮什么身份,亲自搀扶已经给了艾侑笙极大的面子,见他摆脱了自己,于是顺势收回了手,反背在身后,表情严肃的看着艾某人。“你的履历,本爵看过,能一路上走到指挥使肯定是有真才实学的,而本爵现在需要用人,所以给你这个机会,也希望你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我。”巨大的幸福感反而让艾侑笙脑子里一团浆糊,因此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张宸洮施了个眼色,一名侍卫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塞到艾侑笙手中。“这里有张名刺,想好了拿着名刺到叨州总督府来找本爵,即便本爵不在也有人会招待你的。”说完,张宸洮丢下艾侑笙转身向外走去。“还有一千贯安家费,给嫂夫人和孩子买些新衣服吧,即便你不来,这钱也不用退了,就算本爵替海军弥补你这位老前辈了。”
张宸洮渐渐远去的声音幽幽的但又清晰异常的传入艾侑笙的耳朵,用颤颤巍巍的手打开锦囊的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两张五百贯的大额庄票,另外张宸洮说的名刺也在一旁安放着,情绪激动的他再一次支撑不住自己的双膝,扑通跪了下来,随即用锦囊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侯爷,他会来吗?”紧跟着张宸洮的护卫如是问着,张宸洮现在拥有的护卫共分三拨,其一是侯府规制的二十名武卫,不过绝大部分都留在京师护卫侯府,这一次带到西洋来的只有两位,其二是光睿王和延康王赐予的四名千牛内卫,最后是总督一职带给他的总督三十名仪卫,发问的就是其中的一名。
“应该会来的,”张宸洮当然明白造成几十人死亡的船难会给一名指挥使带来多大的压力,且不说这船上可能有功勋贵胄子弟,就是五十五个普通家庭的日夜咒骂让艾侑笙辗转难眠良心难安,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获得内心的平静,艾侑笙唯有躲避而已,但躲避却是一时的,让一个曾经遨游大海的蛟龙困居浅滩以烂鱼臭虾度日,这种煎熬可是比凌迟更加难耐,因此张宸洮以己度人相信对方一定会接受自己的绣球的。“肯定会来的。”
张宸洮如此希望着,虽说张宸洮夹袋中已经一名级别更高的都指挥使,不过正如他对孙佑兹说的,他是将其视作了宰相和大将军一流的统帅来对待的,哪有让统帅经常亲自出马的,因此艾侑笙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兵正是为自己披坚执锐的最好人选,但是希望到底能不能实现,张宸洮已经做到了礼贤下士,接下来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离开了新山县,以巡按地方名义继续开展探访之路的张宸洮继续着自己的行程,期间有成功招募的,也有婉拒的,当然他不可能连普通的士卒都去屈尊摆放,饶是这样等张宸洮再次踏足金州之后他的队伍已经扩大到了三十人,其中还有至少超过二十位以上的把总、弹压、都监、总旗、缁粮、小旗是直接去叨州总督衙门报到的。
“既然总督大人看得起在下,在下这条命就卖给总督大人了。”在金州槟城镇一处乡下种植园里,只有一支左手练万户豪爽拍着自己胸脯保证着。“还请督侯在寒舍稍住两日,等在下交代好家务,就随同总督大人一起上路。”
“好,好。”张宸洮频频点头,随即他探问道。“对了,丰州的封指挥使,练兄可有耳闻?”
“封老儿?”练万户一愣。“封家家大业大,要让老儿出山恐怕绝非易事啊。”
“即便不易,也总要试一试才是!”张宸洮不想放弃。
“那到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