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瀛洲。”忽必烈捏着手中象征权力的黄金马鞭指着冻结了的太液池中的南岛放声长叹着。若是日本如同眼前的小小岛屿只有一步之遥该多好,他就能亲自带着手下一干无能的将领亲自去征服、去屠杀、去占有。可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毕竟不是风平浪静的池塘,这不,除了藐视天威的海盗的袭掠还有上苍无情的风浪。一想到两次让自己铩羽而归的台风,忽必烈愤愤的挥出一鞭。“可恨、可恨呢。”
忽必烈当然不知道所谓瞒上不瞒下,耽罗外海的巨大损失被害怕追究失职的官员们描绘成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而且这场子虚乌有的天灾更是让反对继续征东的朝廷重臣们得到了最好的借口,人力有穷不可与天抗争。
“高丽的倭寇还闹得厉害嘛?”仿佛一下子把自己的愤懑都挥了出去,这位宏才大略的君王冷静了下来。“命令辽阳宣慰司抽调一个万户进入高丽西界和黄海道,至于那群无法无天的海盗吗,命令朱清、张瑄两人立刻予以招抚,招抚不成,即刻进剿,务必不使漕运受阻。”
朱清和张瑄是宋末活跃在长江口崇明州的海盗,他们率众“啸众剽劫”,贩卖私盐,掳掠富商巨舶,最多时曾纠集海盗近千人,船只五百艘,活动范围南至通海,北至胶东半岛和莱州湾,后被南宋招安。元灭南宋时,两人背叛宋廷,后来成为了元廷设在松江的海道运粮万户,专司负责海上漕运,而被东海军屡次击败、劫掠的正是两人的部下。不过鉴于两人在北长江以北的漕运中占据无可替代的作用,忽必烈还是决定再给他们两人一次机会。
“再传朕的诏令。”
命令完上述的一切,忽必烈的目光落在了躬身而立的尚书右丞相桑哥、中书右丞相安童及御史大夫月律鲁等人的身上,这些朝廷的重臣或是以财力困顿或是因天下骚动等等原因一个个都反对自己四面出击的计划。
当然忽必烈也明白他们是自己忠心的臣子,反对征东也是为了眼下紧迫的朝局考虑,但是他们不懂啊。现而今海都、笃哇等西北诸王在玉门关外虎视眈眈,乃颜、势都儿(注:成吉思汗大弟哈撒儿的孙子)和哈丹(注:成吉思汗二弟哈赤温的后裔)等东道诸位对自己不经忽里台大会成为蒙古大汗也多有不满,在危机四伏的此时此刻朝廷决不能表露一丝的软弱,否则认为狼王已老的窥视者将毫不犹豫的扑上来。自己已经七十一岁了,能不能亲自征服这些叛逆在朝臣们的眼里还是一个疑问,更何况太子真金。
一想到刚刚因为“禅让”风波而惊吓致死的心爱的儿子,忽必烈一阵黯然,算了,算了,内忧外患,征东并非急在一时,放在汪洋大海元军过不去,日本人也未必能过得来,还是等四方安定下来再行征伐吧。
“罢废征东之议,将合浦之粮全数运回大都。”
“主子,东盛商号的东主卢建平在外面候着主子已经候着主子多时了。”桑哥刚刚回到自己奢华的府邸,门下就前来报告着,几乎同时一张厚厚的礼单已经放在了桑哥的面前。“主子是不是要见呢。”
“不见,”小小商号东主也想见自己,真是岂有此理,若不是看在对方礼单够厚,又有杨琏真迦的顾拂和八思巴的遗物,他一早命人乱棍轰出去了。“慢,你告诉他,他那点小心思就放回肚子里去吧,”桑哥想了想,反正很快会明发天下,不如做个人情,也不枉收了他那么多的好处。“你再告诉他,正旦之后,朝廷或有明旨,暂罢征东之意,让他可以放心的跟日本人回易了。”说到这,桑哥忽然想到什么。“你再向那个姓卢的要十万缗,若是他肯给钱,就告诉他,陛下已经下诏令朱清、张瑄和海盐澉浦的杨发招抚东海盗,不从者征之。”
由于桑哥收受了大笔的贿赂,所以最新的消息赶在元廷邸报公布天下之前传递到了东海,东海高层齐齐舒了一口气,这简直是救命的稻草,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东海现在跟蒙胡直接冲撞的结果,然而无论如何,危机是暂时渡过了。
“卿等现在放心了?”张煌也暗自庆幸顽固的历史并没有因为自己这只小小的蝴蝶而发生大的变化,如此一来,东海至少又有了两三年的缓冲时间。“放心了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今日事今日毕,马上就要过年封印了,要是谁的事情留到明年,孤可要打你们的板子啊。”
“主上,那杨大人和蓝旗军那边?”在众臣的轻笑声中大都督府佥事沈鸿出列询问道,既然蒙胡已经调集一个万户南下高丽,既然蒙胡已经放弃了暂时东征的计划,是不是暂时可以让已经消耗大半人手的蓝旗军和同样劳顿的水军喘一口气了。
“让杨伯玉和余笑撤回东海休整,至于蓝旗军的缺额嘛。”张煌犹豫了一下。“从黑旗军监管的官奴队中抽五百名原来属于武士的倭奴填补进去,告诉他们若是作战奋勇的话,将来也不是不可以授予他们功民的地位。”
“主上,那水军和马步军的扩充计划?”抚军司郎中郭天郭万里看到赵彬和唐峥对自己挤眉弄眼,犹豫了片刻还是踏出一步,关切的询问了起来。
“水军还有继续用雷霆战船替换普通战船。”张煌轻笑了起来。“至于马步军方面,一样,明年先完成了射声和静海两军的编制,再填补了各军炮队的缺,至于其他的,就暂时先按之前议定的一年水军,一年马步军的扩充计划执行吧。”
于是众人皆大欢喜的离开了大殿,是的,对于东海高层来说胆战心惊的旧的一年就要过去了,新的一年,新的希望即到来了。
不过,这喜庆是东海人的,而不是陷入内战的日本人的。过去的一年,南朝虽然重新入主京都,但是和幕府的战斗依旧持续着。现在的局势是南朝在山城、河内、和泉、摄津、丹波、丹后、若狭、但马、因幡、播磨、美作、备后、备中、淡路、伊予、阿波、赞崎、土佐、大和等十九国中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幕府则在长门、周防、石见、越前、加贺、能登、越中、飞騨、三河、远江、骏府、伊豆、相模、甲斐、下野、常陆、佐渡、安房、上总、下总等二十国拥有守护、地头、地侍等同宗和外样御家人的支持。
至于在信浓、上野、武藏、越后等地,由安达盛泰的指挥下的幕府军经过一年的苦战开始逐步压制了上野新田氏的反叛,而作为新田氏一门的清河源氏同宗的足利、里见、吉良、今川、细川、结城等氏则为了表示自己对幕府的忠诚分别投入了近江战场和奥羽战场。
除了在以上野为中心的四国压制战中幕府站到了上风外,在奥羽,支持南朝的北畠氏也被蜂拥而来的幕府军打得溃不成军,若不是奥羽的地形崎岖,恐怕在年中就遭到了镇压,如今更是利用大雪的天气和透过周边的姻亲的联络保持着一丝残喘的机会。
而在近江、浓尾、伊势、伊贺、纪伊五国,南北朝之间互有攻伐,双方都集中了相当大的力量争夺这几个具有战略意义的产量区,针尖对麦芒的结果是双方持续拉锯,将几处好端端的天府之国变成了百里无人的人间禁地。
同样出于拉锯的还有西线,南北朝在出云、伯耆、安芸和备后四国间冗长的战斗中互有输赢,幕府的力量固然不足以击破当面之敌进军近畿威胁南朝的存续,南朝也因为东线的牵制无力将大军投入西线战场涤荡得到东海暗地支持的幕府军,双方僵持不下,以至于战火纷飞之处,同样是田地荒芜,百姓离散的凄凉场面。而东海用军械等物资收购倭奴的举动更是火上浇油,让普通的日本百姓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日子之中。
“愿诸位大人武运长久,新的一年内击破镰仓的叛逆。”虽然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但是只要日本还盛产金银,幕府和南朝都一样的穷奢极欲,靠着向东海出售大量金银矿藏和铜铁原材,京都朝廷准备了丰厚的新年宴会。“恢复日本的统一。”
“内殿又在闭着眼说瞎话了。”躲在西园寺实兼看不见的角落里,两名低级的公卿窃窃私语着,上好的真鲷和从东海运来的花雕酒他们是品尝不到的,但是普通的海鱼和清酒却是依然供应充足。“幕府还占有东国大部分的地域,是咱们只有半数西国残破疆域能轻易对付的吗?一年内,打败幕府,那兵呢?钱米呢?”
“兵可以招浪人。”另一位公卿轻笑着,所谓浪人并非是真正的武士而是在战争中走投无路以抢劫为生的农人,这些冒牌的武士非但公卿们看不上眼,就是那些真正的武家子弟对他们也嗤之以鼻。“钱米嘛,听说了吗?东海想租借隐岐熔炼金银铜铁的,出价四万石糙米和可以装备一万人的刀枪,内殿和右殿都已经准备接受了。”
“得了生野和石见的银山还不满足,又把主意打到了隐岐列岛上,东海还真是贪得无厌呢。”
“但大人们却认为东海不如元寇势大,只要统一了日本,迟早是拿得回来的。”
“无谋之辈。”低级公卿愤愤不平的说着。“鼠目寸光,饮鸩止渴。”
“你们两个瞎说什么呢。”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边上有人听见了,急忙来提醒。“小心别人当你们是同情幕府呢,少说话,吃你的。”
“幕府,幕府不是一样在卖国嘛。”声调一下子响了起来。
“好了,好了,他喝醉了。”边上人急忙修饰着,打发走边上异样的眼光。“今夜不谈国事,只谈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