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2岁,就在台北北投的中华佛教文化馆,跟随圣严师父出家。师父在高雄闭关、日本留学的期间,我依止师公东初老人。
东初师公本来是中国江苏焦山定慧寺的住持,因为战争来到中国台湾,于北投法藏寺创办《人生杂志》,1955年兴建中华佛教文化馆,影印《大正大藏经》,举办冬令赈济,推广佛教文化和佛教教育,弘法利生。
焦山定慧寺原名普济寺,是在公元前二世纪东汉时期就建立的寺院,清朝康熙皇帝到访后,改名为定慧寺。定慧寺是个大寺院,定慧寺的住持东初老人,则是个有大威仪的出家人。
早在中国大陆的时候,师公的威仪就很慑人。圣严师父回忆在上海时看到的师公,走起路来威风凛凛,所有的学僧都不敢和他交谈。师公还常常骂人,骂人的声音又特别大,他的学生因此给他取了个“东大炮”的外号。
爷爷很凶,和爸爸不熟
“东大炮”到了中国台湾,火力不减。东初师公在生活上给我很多的磨炼,青少年时期的我,吃了不少苦头,到现在,我都还称他“魔王”、“铁血师公”。
东初师公经常不给我足够的车资,或是买车票时不买足车程,我只能请求车上的其他乘客为我付足车资。有一次,他和我一起乘车出门,但车票却只帮我买到前一站,当车子到达目的地时,我看着他一个人威风凛凛地下车,留下我这个小沙弥面对收票的小姐。
后来我才知道,圣严师父当年也没有足够的车资,常常需要在车上请求陌生人为他支付车钱。对我,师公只是故技重施而已。
我曾经三次想要逃离东初师公,三次都失败。
第一次,我跑到小学老师家里住。东初师公一状就告到教育局去,不但校长接到上级关怀的电话,连“立法委员”都来关心。我眼看着老师可能没办法再继续教书了,只好乖乖地回文化馆。
第二次,我躲到同学家去,同学的妈妈开了一个小面摊,师公很厉害,三天两头就动用关系,找警察去查面摊的卫生、消防安全,弄得人家生意做不下去了,只好“请”我回文化馆。但这次我不回去了,我告诉师公,我要到佛光山去念东方佛学院。
临走前,东初师公告诉我:小和尚去读书,要记得你只有一个爸爸!意思是,不要看到别人的师父比较好,就跟着拜人家做师父。
到了佛学院,我才知道别人的师父真的比较好,特别是东南亚来的同学,他们的师父还亲自送来衣服鞋袜、牛奶饼干,而我永远只有一件长衫。就像不帮我付车资一样,东初师公不帮我缴学费,我只能替他卖书赚佣金,自己想办法筹学费。
我很羡慕别人有好爸爸。我的师父圣严长老当时在高雄闭关,他虽然回到文化馆帮我剃度,但剃度典礼结束后,就又回高雄闭关了。我在佛学院的功课不错,也有别的老师想收我为徒,但奇怪的是,我总是想到我只有一个爸爸,虽然我和他不熟;我还有一个爷爷,虽然他很凶。
一直到我自己在普门中学担任教职,用尽心力指导学生时,我的心中才真正升起对东初师公的感恩,我才明白师公的用心。
圣严师父回到中国台湾后,我有比较多的时间,可以跟随在他的身边学习,体验祖师禅法——特别是话头禅带给我的解脱妙用,并在师父座下,担任禅堂板首的工作,协助师父指导禅修。
2005年9月2日,正在中国大陆教学的我,被召回法鼓山农禅寺,和我的十一位师兄弟,共同接受圣严师父的传法。
走出浓荫,传承祖师禅法
圣严师父圆寂后,原本躲在圣严师父这棵大树底下乘凉的我,必须走出浓荫的庇护;作为一个传承法脉的弟子,我必须面对自己的责任。否则,“报师恩”就变成一句空话,更承受不起同门师兄弟对我的“大师兄”称呼。
我回想近年来在中国台湾、中国大陆、美国、加拿大指导禅修的经验,深刻体认中国台湾是最能保有祖师禅法传承的地方,是最可以学习到祖师禅法的地方,也是最多人学习祖师禅法的地方。在中国台湾,有必要成立一个专修祖师禅的道场(修行场所),成为祖师禅法的弘法和护法中心,让全世界更多的人,有机会深入认识练习体验、启动自性DNA。
于是,我着手规划,把我主持的玉佛寺(台北中和)改为专修祖师禅的道场。接踵而来的,却是玉佛寺的原址即将被征收作为台北捷运机房用地,一时之间,我和我的弟子面临无处可去的窘境。
但这对我而言,不过是人生中又一次的环境波动而已。我在20多岁的青年时期,就因为脑瘤导致半身不遂,我不但跛着脚走路,连嘴巴都歪了一边。当时,我虽然已经出家学佛多年,但是在人生最炽盛的年纪,却拖着一付老迈的身躯,佛法对“青年果如”来说,显得虚无飘渺!
直到跟随圣严师父参禅后,我的身心渐渐踏实。
师父从来不因为我的身体状况,在参禅打坐时给我任何的“照顾”。我就像任何一位初学打坐的人一样,脚痛腿麻,但在师父的逼拶之下,我渐渐能安定身心。在刚开始学习话头禅的时候,我也和任何一位初学参禅的人一样,感到索然无味,而且心急气燥,但慢慢的,能够产生疑情,并在疑情中经历禅定的各个境界。
在一次禅定中,我体验到身心轻松自在,脑中一股清凉,我的手脚“回来了”。现在你们看到的我,早已经是脸部五官端正、可以正常行走的人。
但最重要的是,我从祖师禅法体验到的自在解脱,让我可以坦然地面对因缘和合的各种现实境遇。即使我所主持的寺院即将被拆迁,我仍然抱持着在当下尽力完成每一件事的态度,继续进行我在中国台湾和各地的教学。很快地,我的弟子告诉我,曹家兄妹三人(曹字宜、林文辉、曹宪崇)主动乐意把父亲遗留下来的道观(道教的庙宇),捐给我作为弘传祖师禅的道场。
我非常感激,欣然接受。在我的僧俗弟子和各方捐助人的努力和协助下,我立即着手修建“祖师禅林教育中心”,预计在2011年初完成第一期工程。
位于台北北投的“祖师禅林教育中心”,林相森然,巨石环抱,和中国大陆杭州灵隐寺的飞来峰,有几分神似。站在庭前,可以俯看台北盆地,是台北市区不可多得的禅修宝地。
北投是我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地,从复兴高中往上到“祖师禅林教育中心”的这段山坡路,当年,东初师公和我不知道走过多少回。对我个人而言,回到北投常住,像是回到我的来时路,仿佛还听到“魔王”师公的叮咛:要记得你只有一个爸爸……
“祖师禅林教育中心”以祖师禅法为专修,冬夏二季以话头禅为用功,春秋二季则以次第禅法接引初学。除了以“祖师禅林教育中心”作为我主要指导的道场之外,我仍然接受各方的邀请到各地指导禅修,只要有人想学习祖师禅,只要是需要祖师禅法教学的地方,我都乐意前往。
我的弟子也接受我的严格训练和指导,他们除了需要自己深入认识、自己体验、启动自性DNA之外,不管是出家人或在家居士,个个都承担祖师禅的弘法和护法责任。
这就是祖师禅的师徒传承,你也可以一起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