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庵位于落雁峰下,距太华本院本是不近,可是驾驭着穿云梭这种宝器,不过盏茶功夫也就赶到了。然而令林云逸始料不及的是,看门的小尼姑竟然不肯为他通报。
“在下确有要事求见慧心师太,还忘小师太行个方便。”
回答他的仍是一字未变的套话:“本庵乃是尼庵,不便接待男客,施主请回吧。”
林云逸再次恳求道:“在下乃是慧心师太的俗家侄儿,小师太何苦为难于我?”
“我们这里都是出家人,没有什么侄儿侄女的。”
折腾了半天,林云逸不免有点上火,声音也大了起来:“出家人更该与人方便,如此苦苦刁难,究竟是何道理?”
“放肆!佛门静地,是何人在此喧哗?”一个长着一副扫帚眉的中年尼姑从院中走来,面色不善地打量着林云逸,偏头向那小尼质问道:“本庵向来不接待男香客,你为何不知早早打发了他,反倒在此纠缠不休。”
小尼颇有几分委屈地说道:“弟子已经反复跟他说明,可他硬是不肯罢休,还说……说他是慧明师叔祖的俗家侄儿。”
那中年尼姑回过头来,对林云逸冷哼一声道:“出家人不问世事,哪里有心思沾染这些凡尘俗事。你既是自居晚辈,更不该擅自惊扰慧明师叔清修,速速离去吧!”
林云逸奉了父亲严命,岂能就此回转,挺直身子道:“晚辈此次前来乃是奉了家严钧命,不见到慧明师太绝不会走的。师太若是不肯代为通报,晚辈就在此等候!”说着径自走到大门一侧,闭目凝神,竟是耍起赖来。
“你!”那尼姑又急又气,不住捻动着手中佛珠,喃喃低语道:“罪过,罪过!”接着无可奈何地对林云逸说道:“罢了,贫尼就拼着师叔责骂,替你通报一次,倘若她老人家不肯见你,你可再不能胡搅蛮缠。”
林云逸顿时来了精神,赶忙走了回来,满口答应道:“晚辈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倘若慧明师太果真不肯见我,只要她知道我来过此地,我便足可回去交差了,又岂会无礼纠缠。”
片刻之后,那尼姑回来了,满脸不情愿地对他说道:“师叔要见你,你且随我来!”
……
慧明师太神态十分慈祥,脸上虽然皱纹密布,眉眼间倒也依稀能看出与凌风子有几分相似,林云逸不敢多看,犹豫了片刻,还是按佛门规矩见礼道:“云逸叩见师太!”
慧明满脸堆着笑,轻轻在身旁云床上拍了拍,和声道:“好孩子不必多礼,快坐到我身边来,让姑妈好好看看你!”
林云逸虽是诧异,仍然领命坐了过去,慧明拉着他的手,微笑道:“你也不必惊讶,这出家不过是个说法,还能真个隔绝了骨肉亲情不成?”
林云逸见她这般热络,心中也生出几分亲切来,恭声道:“侄儿至今方是第一次拜见,还望姑母见谅。”
“不妨事,你父亲还好吗?”
“家父近年修为精进,已经快要步入金丹后期,正是身体康健之时,姑母不必担心。”
慧心欣慰地点头道:“如此甚好,表兄艰难修道,终是有成了。他可有什么话要你转告吗?”
林云逸尴尬地说:“却是侄儿忘了问了!”
慧心勉强一笑,似是有几分失望,却又开解他道:“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也无须介意,你能来此一趟,姑妈已经十分高兴了。”说到此处,她突然神色一动,却是发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当下掐指作法,林云逸储物袋中的穿云梭竟然突破禁制,自行跳了出来。
慧心这回倒真是喜笑颜开,拈着这梭儿问道:“你父亲将此物给了你吗?”
“侄儿法力低微,无力御器飞行,故此父亲将此宝赐我代步,让姑母见笑了。”
慧心微笑不语,手上轻轻转动,那紫金梭的头部竟然脱离下来,内壁上刻着一行小字,却正是“情比金坚”四字,只是从林云逸的角度,自然是瞧不见的。这穿云梭本是凌风子得自玄冥塔中,后赠予表妹,可是到他成婚之日,慧心却又将它当作贺礼还了回去。百年之后重睹旧物,那古井无波的心中也不知浮起多少前尘旧梦。
遐想了片刻,慧心自知失态,重又旋上金梭,掩饰道:“这梭儿当年我也曾使过,有些玄妙之处,恐怕你父亲也不清楚的,回头姑母再仔细说给你听。”
见那慧心兴致如此高昂,林云逸便耐着性子陪她说了些家常闲话,不知不觉已近黄昏。林云逸心知总不能在尼庵留宿,便起身告辞。慧心虽是千般不舍,也只能勉强应了。林云逸又问起回话之事来,慧心考虑了一会,轻叹道:“你只须告诉你父亲我一切安好就是了。也顺便……替我向你母亲致意。”林云逸一一应承了,倒退出去。
……
事情办完了,林云逸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莫云瑶,一边暗骂自己不孝,一边加紧赶路,日夜兼程下,不过七日便已返回翠屏峰上,顾不得风尘仆仆便先去拜见父亲。
凌风子仔仔细细盘问了慧心的近况,等听完回话后,却只是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林云逸又提及与慧明大师的一番交谈,凌风子不置可否地说:“真如本愿法倒也算是法华宗的出名功法,想必有益无害的,既是有缘得授,你闲暇之时不妨参详一二。”等到林云逸说起斩杀天魔的传说,凌风子却是话锋一转,不屑地说:“法华寺那帮和尚惯会假仁假义,常常吃了暗亏还替人叫好,倘若不是总有这种无名老僧坐镇,这修真界中哪里有他们容身之地!”林云逸得了好处,对法华宗却是有几分好感,因此并不接话。
自凌风子那出来后,林云逸又去拜见了母亲,少不了一番母子情深。再下来却拐进本院,寻起几个师弟来。
孙云清仍在闭关,张云平、赵云海二人见到大师兄归来,却是十分欢喜,围着他亲热万分。林云逸对他们的习性了如指掌,看出赵云海神色间有几分不自然,便问道:“云海,你可是心中有事吗?说来听听。”
赵云海不顾张云平的眼色,嗫嚅着说:“大师兄,那蔡云晦提前放回来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小师妹……小师妹天天跟他搅和在一起,连我们都不理呢……”
林云逸只觉血气上涌,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憋闷地想道:“这半月功夫,竟生出这等事情了吗!”
张云平见已经说破,索性火上浇油道:“那小子上树能抓鸟,下水能捕鱼,把小师妹哄得团团转,哪里还记得我们!”半晌,又补上一句:“小师妹八成现在就在坐忘峰!”
林云逸强捺住火气,寒着脸道:“小师妹大了,自有她的主意,你们不必在背后说三道四的。今天功课都完了吗?成天游手好闲,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回去用功!”将二人撵走之后,林云逸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狠狠一拳擂在身旁的迎客松上,砸出个大洞来。犹自觉得不解恨,立即召出穿云梭来,朝坐忘峰飞去。
林云逸刚刚在坐忘小筑门前落下身形,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抬眼看去,只见莫云瑶跟蔡云晦正有说有笑从枫林中走来。
莫云瑶眼尖,早已瞧见了他,惊喜地叫道:“逸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欢笑着甩下蔡云晦飞奔过来。林云逸任由她抱着自己的手臂不住摇晃,钢牙紧咬、一声不吭。
蔡云晦犹豫了半天,也勉强过来见礼道:“大师兄!”林云逸狠狠盯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蔡云晦讨了个没趣,随意拱了拱手,自己先回院中去了。
没了旁人,莫云瑶更是活泼起来,笑逐颜开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是不是那死胖子告诉你的?我正好在想念干娘呢,咱们一块回去吧!”说着拉起林云逸就走,林云逸任由她拖着,朝峰下走去。
莫云瑶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林云逸却只觉眉心阵阵酸麻,仿佛有一种无名的愤懑不知如何宣泄,哪里有心思理她。莫云瑶终于看出不对,停下脚步,放开他的手正色道:“逸哥哥,你今天好生奇怪,是在生我的气吗?”林云逸扫了她一眼,不知从何说起。
莫云瑶猜测了半刻,神色突然古怪起来,京瓷般的小脸上逐渐染上淡淡的红晕,试探着问道:“你莫不是……莫不是在吃醋吧?”
林云逸顿时大惭,那股邪火消失得无影无踪,慌忙掩饰道:“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些什么!”
莫云瑶拍手笑道:“哈!被我猜中了!云霞师姐说过,你们男人吃起醋来,就是这副臭脸!”
林云逸更是尴尬无比,喝斥道:“平日里修行不上心,净是跟人学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莫云瑶见他这么窘迫,终于收起笑声,垂着头小声道:“你害什么臊嘛,年前你面壁的时候,干娘还说……说让我给她做媳妇儿的……”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微不可闻。
林云逸这才知道她为何突然对自己改了称呼,还巴巴地送出一个香囊。此时此刻只觉浑身酥软,身子倒像是轻了几十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之前的郁闷,早已被抛至九宵云外。
莫云瑶终究不是那种娇弱羞怯的女孩儿,迟疑了一会,便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瞪着林云逸一本正经地说:“你……你往后可不许学干爹那样凶我哦!”
林云逸默默凝视着她,却是痴了,有道是:彼年豆蔻,谁许谁相伴左右;一朝梦醒,却怎堪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