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兰德里的公馆,凌漆默不作声地跟在雷米尔身后,一同上了齐休驾驶的马车。
夜已经深了,离开兰德里公馆不远,路上就很少有行人出现。在最开始,除了窗外传来的碌碌车轮声,马车车厢里一片安静。虽然并排坐着,但雷米尔和凌漆相互都不看一眼。
沉默了几分钟,凌漆才率先开口,虽然他说的是道歉的词句,但是语气中却满是倔强,“我需要道歉,今晚的作为太鲁莽了。”
侧过脸来,雷米尔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仅仅是鲁莽吗?”
凌漆又沉默了。他微微把头偏向车厢窗外,从侧面看去,他的脸颊紧绷,正暗中紧咬牙关。
眼看着马车中又要再次陷入令人尴尬的寂静,雷米尔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畅的笑声,“你真的是个善于惹麻烦的保镖啊。”
居然不是斥责,凌漆诧异地望向雷米尔。虽然雷米尔的表情都被重重的面罩和风镜遮挡,但她的肩头颤动着,就像是在难以遏制的笑着。
“我想兰德里伯爵一定是对你有了什么误会,”雷米尔的音调已经不像平时那样平缓无情,而是带着点轻快的愉悦,“不过,仅仅今天,这个误会就替我节约了十七万金币。”
“你不打算责怪我?”雷米尔的这种态度完全出乎凌漆的意外,一下子,他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执拗态度变得毫无意义,反倒,有点尴尬起来。
“哼。”雷米尔收敛起笑声,“也许我太纵容你了。你的鲁莽不会影响我,但会给你自己惹下无数麻烦。”
这说的是和李诺的决斗约定吧?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狠劲儿,凌漆眯着眼睛轻轻说,“他?打不过我。”
“保镖的工作就是使用暴力,小小的决斗算不上麻烦。不,我说的不是这个。”雷米尔漠然的评价说,“明天兰德里伯爵会送银翼姬奴过来,那是给你的礼物,我倒想知道你会怎么处置。”
“是。。。天使?你还是救下她了?”还是凌漆大感意外,原本他一直以为雷米尔必定会谢绝这份礼物,修正他冒失行为可能带来的恶果,为此他还一直有些郁郁不欢。
“我不想纠正他的误会,那有悖我的商业利益。”雷米尔此时已经彻底恢复到了那种静如止水的语气,“更重要的是,他送出了礼物,而你接受了。对你们之间即成的约定,我无权干涉。”
回想起银翼姬奴因绝美而更加显得惨绝的被缚身姿,凌漆心中再次抽搐。
“谢谢你。”他低声说。
“她的价值很高,转卖掉你可以得到一笔不小的收入。或者,你即将领到的薪水也不低,足够你供养她。”雷米尔轻描淡写地说,“她一定已经受过顶级的训练,留下做你的床伴也是很好的选择。”
雷米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凌漆刚刚有些温暖的心变得冰凉一些。他诧异的望着雷米尔,他记忆中那张惊鸿一窥的完美女性面孔,和那张脸上曾经闪现的一丝羞涩,如今已经隐没到那重重遮挡的后面,变得模糊不清了。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凌漆想。除了从莫兰子爵家救他回来的马车中,雷米尔短暂露出了她完美到极致的脸那一瞬,几乎她的每句话每个举动,都带着金币的浓浓气息。当然,雷米尔的风格是处处强调规范的礼节和公平交易的神圣,和兰德里伯爵的赤裸裸谋求利益,观感上有些细微的差别。
也许,自己是因为救命之恩和那张无比美丽的面容产生了幻觉,幻觉雷米尔会和别的上位者不同。
“在你眼里,我和她一样,都只是挂上几片铁皮的臭肉。不是吗?”没头没脑地,凌漆突然插嘴说。
“在真正的商人眼里,没有肉和铁。”沙沙的干扰噪音掩盖下,雷米尔的声音又似乎突然多了一点难以捉摸的感情。她转头望向窗外,慢慢地说,“不要责怪我,去责怪那个已经变成这样子的世界。”
凌漆不再出声,也转头望着他自己那边的窗外。
窗外黑沉,马车已经驶进了老城区,夜晚浓厚的雾气透了进来,惹出雷米尔的几声清咳。
在凌漆脑海里,这些天发生的连串事情飞快的掠过。从那场该死的狩猎,到被当做艺术品而加工的姬奴;从今晚奢靡酒会中狂欢的贵族,到生锈齿轮酒馆里工人们对自己过山车一样的态度。
雷米尔说得虽然冷酷,但并没错,凌漆老早也都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荒郊野外中维持苟且生存的草籽晚餐、小酒馆中老瘸腿锈死的机械手、李诺礼服上黑红的血渍,一切的一切,都在大喊着,不管你接受不接受,这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可他除了能为报仇杀掉莫兰子爵、为一滩血招惹来李诺的决斗,又能做些什么呢?
很远处,有呜呜的汽笛声拉响,那大概是又一班蒸汽机车到达了城东的火车站。那些手脚被改装成装卸工具的工人们,又要忙碌了。
“你刚才说,我有薪水?”打破沉寂,凌漆生硬的问。
雷米尔望了他一眼,摸出一个小小的牛皮钱袋丢了过来。
打开看,里面有几枚黄灿灿的金币。把钱袋紧紧捏在手心,凌漆又说,“我今天已经鲁莽了两次,能不能再有一次冒昧请求的机会?”
“讲出来。”雷米尔简单地回答说。
“我们的马车能不能往城东火车站前绕一下?那里有间小酒馆,我有些事情想去办。”凌漆说。
没有问凌漆要去做什么,雷米尔敲敲车厢的前窗,直接把转向的指令发给了车夫齐休。
又回到那间门口挂着一个硕大的生锈齿轮的小酒馆,凌漆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铁门。
今天,酒馆里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客人,凌漆目光扫过,却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人。这次,凌漆已经有了经验,他径直走到那张废旧车床改装的吧台前,丢下了一枚亮闪闪的金币。
“每位客人一大杯最烈的酒,我请。”对着漠然地望着他的酒馆老板,凌漆提高了嗓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