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雷米尔请出了包房的凌漆独自站在门口,从二楼回廊的护栏边朝下望着。
此时,兰德里公馆大堂里的狂欢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不知什么时候,大堂中被安置了一个大大的简便泳池,里面盛的不知是水还是油,数十个改装贵族正在里面打闹嬉戏。
刚才的鲁莽举动,不知道是否和胸腔内的那颗合金心脏有关。
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凌漆开始隐约的意识到,这颗合金心脏的跳动频率和自己的情绪变动相关。
在前些天深夜暗杀莫兰子爵的时候,这颗合金心脏就曾经在他的兴奋神经带动下爆发,既为他带来狂躁的屠戮杀气和远超平时的肉体力量,也让他在倾力拼搏后力尽虚脱。
今天,凌漆的情绪又被那名被缚天使的形态和兰德里伯爵的言辞强烈刺激,而那颗合金心脏又再次爆发,就像一个正向的反馈系统一样,瞬间把他的情绪推到了更激烈的顶峰。
不过,也许刚才自己的话是不合时宜的,但凌漆仍旧相信,那要求不是错误。
尽管,那名女子惹人痛惜的改装形态完全是出于精心的设计,那些疼痛和挣扎的表情和动作也很可能是经过训练的表演;尽管,就在脚下的大厅里,仍旧有十几名类似的改装姬奴在服侍着放浪的贵宾们,她们的被改装也许达到没有刚才见过那名姬奴那种程度,但改装的目的同样是为了满足贵族们的变态需求。
也许此时在旁边的包房门后,雷米尔正在“谢绝”兰德里的“好意”吧?
凌漆紧紧的咬着牙,抗拒着心中涌现的巨大无奈感,无意之间,他的机械手已经将回廊边的金属护栏捏出了几道深深的指痕。
呯的一声,凌漆身后的另一扇包房门被猛地打开,从里面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人来。凌漆回头看去,立刻认出那是刚才的那位李诺公子。
李诺慢吞吞地整理着散乱的外衣,那华贵的晚礼服上竟然有大片的血渍。凌漆目光似箭,立刻瞄到了包房里的地上倒着一名****的姬奴。
在姬奴的胸前,在她两腿之间,在地毯上。
有血。大滩的血。
凌漆猛地扭回头来,用利刃一般的目光锁住李诺。他却看到,李诺也正盯着他,翘着眉毛,似笑非笑,仿佛在嘲讽。
“你的注视很无礼。”李诺整了整带血的衬衣领口,如同挑衅一般地说。
“这样是不是会更无礼?”话音未落,凌漆的左手已经飞了起来。李诺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他按在下颚上。
重压之下,李诺踉跄着向后跌去,闷闷的一声,撞在了雷米尔的包房门上。
包房的门为了隔音,裹着极厚实的织锦,李诺呸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靠在门上嘿嘿地抬头笑着,似乎没受到太大的冲击伤害。
凌漆大步向前,抬手又是一推。
然而,他的胃部却突遭猛烈的一下反击,凌漆也连连倒退,从二楼的护栏边直直地跌了下去。
水花四溅,凌漆跌入大厅中的大泳池,惹得惊叫声响成一片。
溜滑冰凉,不,这泳池中不是水,大概是某种机械保养液吧。身子下面,还压住了一个女性来宾光溜溜的金属身体。
胃部很疼,但仍旧可以忍耐。泳客们四散避开了,凌漆站在齐腰的未知液体之中,拎着拳头朝上望去。
在那里,李诺也正探着头朝下望,他原本梳理整齐的齐肩棕色卷发已经变得散乱。距离已经拉开了,凌漆本应无法看清李诺的神情,但不知为何,凌漆直觉一般感觉到,那张面孔上虽然仍旧挂着笑,但内藏着无限的阴郁和冰冷。
大步趟出泳池,凌漆直奔向上的楼梯,目光却一直牢牢的锁着楼上的李诺。
李诺不迎击也不躲开,他悠闲地靠在扶栏边,也在目不转睛地瞧着凌漆。
然而,架已经没办法打下去了。不但急忙赶来的几名仆从挡在了两人中间,雷米尔和兰德里伯爵也已经闻声而出。
“你们都是我的贵客,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友好的谈一谈?”最为重视的两名客人之间居然有了冲突,此时兰德里是最为紧张的。
看热闹的宾客们三三两两的凑拢过来,堵住了二楼回廊的两头。
雷米尔不动声色地走到凌漆身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她说道,“很抱歉打扰了主人的酒会,我会把我的朋友带走。”
“这位朋友敲我下巴的时候留了力,我认为这是对我实力的侮辱。而身为一名绅士,面对侮辱只有一种选择。”李诺笑着提高了音调,让围观的宾客都能听清自己的话,“我个人乐于屈尊,向他提出决斗。”
说着,李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副白手套,丢向凌漆的脸。
在凌漆伸手接住那副手套的同时,围观宾客们发出了一大片低低的惊呼。绅士之间的决斗已经是个古老得接近陈腐的传统,只有在百多年前的中古贵族中,才有这种为了维护自己尊严而视生命若无物的浪漫举动。
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说过决斗这种事了,惊讶和兴奋迅速的弥漫。
尽管,李诺公子提出的决斗理由荒谬得可笑。尽管,他的决斗对手怎么瞧也不像一名身份对等的绅士。
雷米尔朝前跨出半步,将凌漆牢牢地挡在身后,“恕我直言,您提出的这场决斗似乎并不符合礼仪和规矩。”
“规矩是会变的,而且他已经接住了我的手套,约定已经成立了。”李诺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铁青色的冷酷,“明天我会派代表去府上商讨细节。”
然后,李诺缓步走到凌漆身边,他冷森森的低声说,“要记得,下次你要用上全力。”
“你不会失望的。”凌漆飞快地回答说。
李诺凝视着凌漆狠毒的眼色,足足停顿了几秒钟,然后他推开围观的众人,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再次向兰德里表达了歉意,雷米尔也扯着凌漆离开了。一名仆从挤过仍在窃窃私语的议论着的人群,靠近到兰德里伯爵的身边。
“主人,负责服侍李诺公子的那名姬奴破损得很严重,恐怕无法修复了。”仆从小声报告说。
“那就丢掉。”兰德里生硬地回答,“立刻准备车,我要去拜访李议员。”
将兰德里公馆中的喧嚣抛在脑后,李诺将他那部敞篷甲克车开得风驰电掣。
这是一个疯狂的夜晚,然而,这疯狂还没有足够。对于一个心中那个即将崩塌的世界来说,这一点点疯狂真的还远远不够。
今天已经喝了很多烈酒,然而渴盼的酩酊大醉却仍旧没有来。此时,那些在兰德里的酒会上伪装的醉态已经从李诺脸上彻底消失。
努力不让自己再回忆起下午看过的那一整柜档案,他紧紧地咬着下唇,将车速提到最高的极限,就像正飞扑向一场惨烈的车祸。
然而,和失约的大醉一样,车祸也没有来。
短短十几分钟,李诺就跑完了原本需要超过半小时的车程,根本不理睬家仆的迎接和问安,他直闯进父亲的书房。
对着正准备训斥他的粗鲁无礼的父亲,李诺深深地鞠了个躬。
用最柔和温顺的声音,他说道,“恭喜我吧,尊敬的父亲。经过不懈的努力,今天我终于接近了您的邪恶。”
李议员打量着衣衫不整的李诺,他冷冷地说,“说这种话不觉得幼稚吗?”
“这二十几年来,您不是一直在不满我的幼稚吗?”李诺口气谦恭地留下这句话,却扭头走出了父亲的书房,粗鲁地摔上了门。
李议员皱起了眉头,他认真地整理好正在阅读的文件,又将文件夹放到保险柜中锁好,准备去李诺的房间完成自己的训斥。
不过,刚走出书房,家仆就通报说兰德里伯爵来访。
李议员略有疑惑,他同兰德里已经几年没有私下往来了,不知道他为何深夜来到。李议员在走廊的镜子中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这才优雅地迈着步子,走去大厅迎接。